王德自銀兩到了手,很是春風得意馬蹄疾,旁的先不論,先把雞魚鴨肉、美酒佳肴置辦了一大桌,幹大事前很有必要犒勞自個一番,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麼。全家老少吃了個肚皮溜圓,高聲暢想美好願景,仿佛找到了藏寶洞的入口,一隻腳已經邁進去,金燦燦的光芒就在眼前閃爍。
吃飽喝足完還是要幹正事,跟村口一家閑置房屋的主人談好期限,大手筆付了一年租金,做生意圖的就是長久。屋主豎起大拇指滿口子稱贊:“王老闆不愧是做大事的人,做事就是爽快、大氣,生意想不好都不行。”誇得王德雙腳離地,無風自行。
前後院的房子半成新,前屋開鋪面,後屋住人。屋檐、牆角斑駁,牆皮部分脫落,梁上挂滿蛛網,一張漆黑的方桌和四條缺胳膊少腿的凳子,小小的院子半人高的雜草叢生。
做買賣講究的就是個排場,要不怎麼會有先敬羅衣後敬人的老話。
王德皺着眉頭前後院一轉,提腳就去了泥瓦匠家,該修的修,該補的補,把兩間小屋刷了個雪白敞亮。又安排木匠打窗框、貨架、全套的桌椅闆凳,忙得不亦樂乎。萬幸自家的木架子床可以搬來繼續用,否則還得花費銅闆另打一張床。
大門兩邊貼上對聯,屋檐挂兩大紅燈籠,整座宅子煥然一新,知道的說是開鋪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哪家小夥娶新婦。收拾妥當,鍋碗瓢盆置辦一新,王德攜了媳婦兒女喜遷新居。
人住進來鋪子就要開張了,坐吃山空不是那麼回事。人活着什麼最重要?填飽肚皮最緊要,故而開鋪子賣百姓一日三餐所需那就不會太差,畢竟人可以一日無食,卻不能一直無食。
整桶的油、醬油、醋搬進小鋪面,一次性買的多還可以饒個幾文,精打細算方顯生意人本色。零嘴、針線、泥人、草紙、廉價的脂粉等,琳琅滿目的零碎物件把個貨架塞得滿滿當當,這還不算完,店鋪哪能沒有一件鎮店之寶,那多寒碜。
抓耳撈腮、冥思苦想了幾天,終于敲定了本店的物華天寶——白糖。那可是大戶人家才用得起的金貴東西,尋常百姓别說吃了,見都沒見多的大有人在。把這個東西往鋪子一擺,那檔次、那格調,“噌”地就上來了。
白糖卻不是那麼好買的,王德跑了鎮上好幾家店鋪才碰到,一問價格,險些以為自個沒睡醒,這也太貴了吧,這如何買得起?
一斤白糖的價可以買好幾斤豬肉了,這玩意怎會這般貴的?
有錢人怎下得了口?
這不是吃白糖,這是吃白花花的銅闆啊!
買還是不買?王德咬碎了銀牙,一百步已經走了九十九步了,不差這最後一步,買!捧着一斤白糖回到新宅,如同捧着嬌嫩的嬰孩,心仍在滴血。萬事具備了吧?可還有什麼欠缺的?
他若有所思地掂起錢匣,嗯?手感不對啊?搖一搖,能聽見銅闆撞擊的嘩啦聲,這就對了。
揭開蓋子一看傻了眼,“哎呀!不好了,家裡進賊啦!”他大聲喊着媳婦,匣子裡的銀子怎地沒了這麼多,該死的小賊喪了良心,明明匣子上的鎖還是好好的啊,媳婦也整日看着鋪子不出門,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還想什麼?還準備什麼?鋪子必須立刻、馬上開張,再不開張,西北風都撈不着喝。一挂鞭炮“噼裡啪啦”放完,自家拿着盆敲兩下也就罷了,王家雜貨鋪正式營業啦!
起初确實熱鬧過一陣子,村裡難得出件新鮮事,看稀罕的人迎來一批送走一撥。其中不乏掏幾個銅闆添家夥什的主,孫家婆婆打一瓶醋,張家新娶的媳婦拿一包果脯,倒也算得上開門大吉,大吉大利!
可是醋這個東西吧,再不濟也能用上一兩個月,又不是天天拿醋泡飯,耐用得很。村民們差的竈房物件一補齊,雜貨鋪頓時沒了動靜。
王德閑的整日與蒼蠅為伴,坐在櫃台後頭一點一點往下墜,猛一下點過頭,身子趔趄一下張開朦胧的雙眼,門口空無一人。捏袖子擦一把嘴角邊的涎水,繼續閉眼打盹,夏天炎熱正好歇午,君不見牆角根的土狗都眯着眼睛吐哈喇子,密集的禅鳴好似催眠曲,剛才做了啥好夢來着,眼皮漸漸阖上。
好容易等來一個過路的客人,人家卻是要黃表香燭紙錢的,這可咋怎,這些東西平日裡也用不上啊,沒進貨。
沒有條件就創造條件,開鋪子麼,哪能不碰到煩心事。錢匣子裡的銅闆卻告訴王德一個有心無力的事實,他就是想進貨也沒錢可進。鋪子開張的盈餘堪堪可夠一家子日常開銷,哪還有多餘的銅闆為他所用。
這裡有一個故事沒交代清楚,想必不說諸位看官也能猜得出,當初說是合夥出本錢做生意,叢孝拿了五兩銀,按理說王德也該出五兩才對。可他五個銅闆都不一定能拿出來,家裡耗子洞掃一掃興許能找出一兩個,哪裡出得起五兩的銀子,那可是白銀,全家老小一捆賣了到是夠。
這就是純屬拿叢孝當大冤種——空手套白狼!
“夥計,可否容我兩日後付錢,緩兩天就行,兩天後我一定結清。”王德抱着一捧上香物什吭哧地問。
夥計一把奪過物件,沒錢還敢挑選,什麼東西,“想什麼美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要是人人都能賒欠,我們還開什麼鋪子。”有這好事,他也不當被人使喚的夥計了,賒東西就夠過日子。
王德拽了籃子不撒手,“不是不給錢,就是拖延兩天,我可以擔保的。”
他靈機一動,大聲喊道:“我小舅是泮水村的叢七爺,就是他開的鋪子要進貨,他在府城做工,有的是工錢付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