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吃完了加了白糖的水煮荷包蛋,杏娘收拾碗筷時,李蘇木闖了進來。
“小姑,我幫你打水洗碗。”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院子的水井邊,李蘇木緩慢放下繩子,待木桶裝滿水,雙手交替拉起水桶。
杏娘放下木盆,走到竈房檐下拿了兩個小闆凳過來。待李蘇木倒下半盆水,她打濕絲瓜絡擦洗碗筷。
“在醫館可還習慣?”杏娘輕聲問。
李蘇木垂下眉眼,胳膊搭木桶邊沿以指劃水,“沒什麼不習慣的,總歸我年輕,又是才進去的,多聽些使喚也是應當的。再怎麼也比不上種地辛苦,爺奶這般大年紀還要去地裡勞作,醫館裡的那點事算個什麼。”
保安堂原先隻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張大夫,正缺個年輕大夫坐堂問診呢,李蘇木恰好過了醫學考核,順理成章進了保安堂。
杏娘倒掉盆裡的污水,擦幹淨盆子,李蘇木再倒進大半盆水,杏娘把碗筷放進去清洗第二遍。
“我怎麼看你悶悶不樂,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兩人說是姑侄,其實就差了五歲,李蘇木自打會走路就在這個姑姑後頭跟手跟腳。
兩人一起折手絹、穿花繩、躲貓貓,農忙時大人沒空管,一張床上睡兩個手拉手的娃娃。杏娘跟小姐妹們玩也帶着他,把他打扮成女孩子,梳小辮紮紅花,惹得女娃們哈哈大笑。
他也不惱,抿着紅豔豔的小嘴巴,頂着兩紅臉蛋子像個小媒婆。
待大了些,跟在杏娘後頭的侄兒侄女們便多了起來。孩子一多飯食就不夠吃,杏娘房裡雖有些零嘴,卻填不滿這些個無底洞。能進她閨房分享零嘴的人,唯有李蘇木一個,誰叫他兩關系最好呢。
杏娘這個當姑姑的自覺有責任喂飽他們的肚皮,于是帶着一群丫頭小子上樹掏鳥蛋,下水捉魚蝦。
隻要能進肚子的,都被他們禍害個夠,堪比蝗蟲過境寸草不留。及至她嫁人回娘家,還有鄉鄰見了打趣“瘋丫頭回來了”,實在是她彪悍的形象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所以杏娘雖是長輩,跟幾個大些的侄兒侄女們關系卻好,這是分吃一條魚的交情啊!
李蘇木沒有搭話,端起盆裡的水倒掉。
開春氣溫依舊寒涼,早起的日頭照在人身上軟綿綿不曬人,院子裡種了一顆碩大的桂花樹,枝繁葉茂。此時桂花早已凋零,離得近了好似還能聞到一股濃郁的花香。
兩人無聲地坐在樹下,李蘇木摘下兩片葉子反複揉捏,“不是醫館的事。”
他耷拉着眉毛,很是苦悶地歎口氣,“先前離家遠,一年難得回幾次家,每次見面大家都很親熱。現在能長住在家了,叔叔們反倒不那麼待見我,兄弟間也多有隔閡,時常說些酸言醋語,仿佛我搶了他們的錦繡前程。”
杏娘莞爾一笑,開解他,“什麼緣由我不說,你也清楚。當初你爺爺選中了你,自有他的道理,你又沒做錯什麼?若是一味糾結此事,反倒辜負了他老人家的一番好意,傷了他的心,也對不起你吃的那些苦頭。”
“你的那些叔叔兄弟們隻不過是現在看見你出息了眼熱,殊不知就算機會給到他們頭上,他們能不能受得了那份苦還不知道呢!”
停頓了一會,她繼續說道:“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當你的坐堂大夫,做出名堂來,什麼時候小李大夫的名頭跟李老先生一般響亮了,我就又多了一個靠山。你也是練過書的人,何必庸人自擾,自尋煩惱。”
他就知道小姑是最了解他的人,李蘇木釋然一笑。
獨木不成林,村人聚族而居,以血緣為紐帶形成一個獨特的利益共同體,同享榮譽共擔風險。
所謂共患難易,同富貴難,當大家吃一樣米喝一樣水時,尚且能擰成一股繩一緻對外。而一旦有個别突然冒了出來,他穿的衣裳,來往的朋友都是那麼的與衆不同,剩下的人就會群起而攻之。
都是一個祖宗,怎麼富貴起來的是他,不是我?人皆有嫉妒之心,且覺得自個也不差。十個指頭有長短,長輩的取舍不僅關乎他個人的一生,還決定了一個家族的榮辱成敗。
說到這就不得不提起李老爺子的另一段傳奇故事了。
……
鎮上保安堂主家姓沈,是府城沈家醫館出了五服的旁支,與嫡支培養大夫不同,他們主要以販賣藥材為生。在葫蘆鎮開了唯一的一家醫館,聘請旁姓大夫坐診。
十幾年前深秋的一天,保安堂沈府老太太過六十一大壽。玉陵縣的百姓認為生死簿上六十歲是記錄在案的,不應大張旗鼓的操辦壽辰,以此躲過閻羅王的耳目。一旦悄無聲息的過完六十歲,到了六十一就可以大肆張羅喜宴賓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