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已不見了蹤影,天邊殘留着火紅的餘霞,映得大地一片明亮,看來明天又是一個好天氣。
端着飯碗的老人三三兩兩的坐在河邊的樹墩子上,邊扒飯邊話家常,碗裡的菜大同小異,誰家吃了肉一目了然,惹來一陣豔羨。
叢五老爺正唠嗑的起勁:“那條蜈蚣足有小蛇那麼長,我還尋思蛇怎麼長腳了,莫不是要飛升成仙了?仔細一看是條蜈蚣,吓得我一鏟子過去給它砍成了兩截,都成兩半了還扭動呢,我再一陣亂剁,砍個稀爛。可惜那時年輕不懂事,多好的泡酒材料啊,生生的糟蹋了。”
一想起這件事,叢五老爺就一臉懊惱,心痛得哆嗦。他老人家沒别的愛好,唯獨鐘情于泡酒,越是稀奇古怪的東西越寶貝。年輕時碰到的這條蜈蚣成了他心裡的隐痛,到老再沒遇見過這麼大隻的,可惜了,可惜咯!
周圍的人聽得一片咋舌,“這得是多大隻啊,說不定人家差一步就羽化飛仙了,結果被你一鏟子給了結了,你說說你,這不是造孽麼?”
叢五老爺滿臉不服氣:“它能不能成仙我不知道,但凡晚了那麼一步,成仙的就該是我了,我還不下狠手,等着你們吃席呢。”
說得衆人哄然大笑,正樂呵呢,忽然聞到一股強烈的、濃烈到不可忽視的臭味,那氣味是如此的熟悉。
扭頭一看,隻見朱青水擔着兩桶糞水走了過來。兩隻桶裝的滿滿的,臭不可聞,臭也就罷了,關鍵是他一走一蕩,走一步蕩一下,桶裡的糞水就跟開花似的落了一地,真真是人走了臭味還香飄十裡,可不是熟悉的很。
氣得叢五老爺破口大罵:“朱老四,你個混球,你他娘的從小就不幹人事。”
朱青水自顧走自個的路:“我怎麼不幹人事了?我幹的可都是正經事,誰有我這麼勤快,天都快黑了還要去菜園澆糞。”
“你眼裡還有沒有個長幼尊卑了,沒看見這麼多人在這吃飯麼?你搞這麼一出,誰還吃得下?”
兩桶滿滿的糞水可不輕,擔着說話費勁,朱青水索性在經過人群時放下糞桶,扶着扁擔轉過身跟叢五老爺理論:“叢五爹,這事吧您老可怪不着我,吃個飯您老恨不得把碗端到鎮上去唠嗑,您要是在自個家裡吃,我再怎麼臭也臭不到您啊!”
“個混小子!”叢五老爺罵罵咧咧起身,橫起筷子就要過來抽人,“我看你是皮癢了是吧,今兒替你老子給你松松皮。”
朱青水多機靈一人,矮下身子擔起桶就大步走開。他這一快不打緊,桶裡的糞水更是成片的往下潑,氣得餘下的人也罵聲四起,捏着碗筷拿起小闆凳走人。
河對岸的女人們把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英娘笑罵自家男人:“一要他做事他就出洋相,他就不是幹正事的料,糞水都快灑光了。”
青葉也在菜園幫她娘澆水,天氣越來越熱,幾天不下雨,地裡的土結成闆塊,菜苗曬得怏搭搭的。
杏娘在一旁鋤草,兩天不打理草就長得飛快。用鋤頭鋤松了,還要撿起葉子和根莖扔到路上暴曬,或是拿回去喂豬,若是留在地裡過一夜,這些雜草就又重新紮下根。
青葉提着一個小水桶,每根菜苗澆半瓢水,不一會,一桶水就見了底。她想去河邊提水,又怕回來時忘記澆到哪了,頭一低看見手上的水瓢,便把水瓢放在剛澆過水的菜苗邊上。
聽到離開的腳步聲,杏娘直起身看女兒往河邊走,等她把水提來又重新彎下身子,青葉拿起水瓢繼續澆下一顆。
看了全程的英娘羨慕地說道:“葉兒可真聰明,澆水都要做個記号,比我們當家的靠譜多了。還是女孩兒疼人,女兒是娘親的小棉襖啊,我們家的臭小子不到肚子餓不知道回家找娘。”
“你要是眼紅,怎麼不幹脆自個生一個?”杏娘調侃她。
“你以為我不想啊?”英娘長歎一口氣,“自打生下臭小子,我這肚子就跟墜了石頭似得,就是懷不上。我老娘還去抓了藥,我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幹,年紀輕輕的就開始吃藥,我才不吃那苦藥湯子。”
“不過吧……”她沉吟了一會,接着說,“不過依着老朱家的傳統,就是懷上了肯定也是男孩,到時我們一大家子真是比和尚廟都熱鬧了。嗯……吃的也跟廟裡差不多,天天吃素,因為吃不起肉嘛!”
說完她自個就樂得哈哈大笑起來,杏娘也杵着鋤頭打顫。
此時挑着糞桶的朱青水正好走到自家地頭,“笑什麼呢這麼樂呵,沒看到我被叢五爹攆的跟孫子似的?”
“那是你自找的。”英娘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你就不能有個正形,天天嬉皮笑臉地讨人嫌。”
“我真是冤枉。”朱青水大聲叫屈,“我又沒有遊手好閑,不做事被你們罵,做事也被你們罵,這日子沒法過了。”
他扭頭問杏娘:“我挑的糞水有多的,你家的菜地要不要淋一些?”
杏娘擺手,看這兩口子逗趣,她的嘴角就沒合攏過,“您還是留着自個用吧,我家的澆了水,過兩天再淋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