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天氣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對孩子們來說,大自然賜予的寶藏無處不在。
河邊的桑棗成熟了,細條條的枝幹上布滿圓嘟嘟飽滿的桑棗。黃棕色的還沒長成,能酸倒小童的滿嘴糯米牙,就這也沒能逃脫男孩子們的毒手。
因為等待它成熟的時間太長了,眼下不摘都不用等過夜,下一刻就不知道進了哪個饞嘴小子的嘴巴。
種類最多的要數棕紅色的半成熟果,甜中帶酸,兩種味道彼此較勁。
甜味赢了,眉開眼笑,需得放慢咀嚼,細細品味;酸味占了上風,龇牙咧嘴,立馬伸手摘下一顆,期待下一刻的好運沖淡嘴裡的酸澀。
最耀眼的存在永遠是那深紫色甚至黑色的桑棗,摘一把捧在手心,一口悶進嘴巴,汁水四溢,如同喝了一口最醇厚的蜜液,黏得嗓子發膩。
吃完手掌心一片斑駁印記,衣服上随手一擦,印記如影随形,惱得當娘的提起棒槌就追趕。
矮小粗壯的桑棗叢早不知道爬過幾輪,中間的樹杈子露出白色的軀幹,最長的枝幹折疊成一個奇異的姿态垂落在水面。
上面的果實已空空如也,連發芽的胚子都沒放過,更不用說攆的七零八落的桑葉。
好在她已習慣每年這個時節的辣手摧殘,挺過去就沒事了,還有一年的時間可以慢慢恢複,明年以更強健的體魄迎接屬于她的宿命。
低矮處已經洗劫一空,孩童的目光對準半空,樹上的果實在細碎的光影裡越發晶瑩剔透,惹人愛憐。
雲娘家河邊的兩顆高大桑棗樹下集齊了大半條壟上的孩子,個個站在濃密的陰影下摩拳擦掌。
大孩子手長腳長,雙手抱樹兩腳一蹬,青蛙似的在樹上挪動,隻要爬到樹杈子那就好了。一屁股卡在分叉處,觸目所及皆可伸手拉至眼前。
有哥哥姐姐的孩子是幸福的,大的在樹上折斷桑棗枝條扔下來,小的在下面撿起塞進嘴巴。
很顯然青葉并不在此姐姐的行列裡,她倒是有心想上樹,奈何狗熊似圓潤的身子繞着樹幹轉了一圈依舊回到原點。
學着别人的樣子雙手抱樹雙腳蹬,蹬了半天,手不動如同原地劃船。
眼看周圍一圈的孩子個個人手數根枝條吃得香甜,何竹、何澤姐弟有兩個姐姐遞桑棗枝。朱文河不用說,上頭一竄堂哥往下扔,堂姐叢鳳也在給弟弟折枝條。
隻有青葉三姐弟抓了瞎,青葉上不去樹,兩個小的更是抱不攏樹幹。
“姐姐,我要吃桑棗。”青果拉着青葉的衣裳下擺可憐兮兮懇求,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裡含着一層水光,一根手指頭含在嘴裡嗦。
青皮沒說話,但是眼神也是渴求地看着姐姐。
青葉既懊惱又帶點自卑,自己怎麼就學不會爬樹呢?“别急,姐姐再找找。”張眼四望,想找一條漏網之魚的枝條拽下來。
“青葉,看這裡。”一個男孩聲音從枝丫間傳來。
三人擡頭望去。
朱文江手裡拿着一根粗壯的枝條,坐在一截樹杈子上擺動,“我扔下去,你在下面接住。”
“嗯!”青葉喜不自勝,忙不疊開口應下。
枝條飄落下來,三雙眼睛緊巴巴盯着,還不等挪腳,斜後方沖過來一個小身影,一把抓起就往嘴裡塞。
青葉握緊拳頭,滿眼失落,若是别人她就沖上去搶了,可來人是朱文江的親弟弟,她怎麼好跟人家搶。
“哇!姐姐,我的桑棗。”到手的吃食又進了别人的嘴,受不住這個打擊,青果終于沒忍住哭出聲,眼睛裡大顆淚珠連成線滾落。
青葉急得也想哭,額頭冒出薄汗,柔聲安撫小弟給他抹眼淚。
“青葉,過來。”周鄰在另一棵樹上喊道,他站在兩根樹幹交錯處,這棵樹更高大,枝條更繁茂,隻有幾個十幾歲的少年爬了上去。
青葉牽了兩個弟弟跑過去,周鄰蹲下身子往下遞桑棗枝,“你們先吃,吃完了我再遞給你。”
青葉感激道謝,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枝條分給兩個弟弟,看他們迫不及待摘了果子就吃。
青果的眼睛還含着兩泡淚水來不及滑落,髒兮兮的小臉蛋上沖出兩條淚痕,此時也顧不上擦,混着口水一起吞入肚。
青葉也拿了一根枝條摘果子吃,總算擺脫掉那種無能為力、滿身窘迫的困境。不用像個可憐蟲似的等着哪一個注意到他們,并願意随手一扔的善意之舉,她長長松了一口氣。
周鄰既要摘了自個吃,又要喂杏娘家的三隻小饞貓,四個人雖說都沒吃盡興,但總好過一口沒撈着。
傍晚太陽偏西杏娘從田裡回來,最後剩的兩塊水田雜草都拔完了,順帶把田埂上的草也割了,接下來能松散幾天。
回家路上看到成群的孩童嬉笑打鬧往家走,個個吃得嘴角五顔六色,衣服像打翻了調料罐,有的甚至勾破了好幾處。
到家一看自個的三小隻,簡直就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靠人家施舍才能吃到零嘴不說,臉蛋上白白淨淨隻嘴角一點紫色,衣服上也幹淨如初沒沾染半點污迹。
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自家的三個傻蛋連吃的都搶不過人家,可憐兮兮幹巴巴望着别人大塊朵碩,自己咽口水。
想當年她李杏娘是何等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