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六太爺家回來後,杏娘就有些不得勁,她想爹娘了。
投胎成男兒身可真好,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住自個的屋子,爹娘安排娶親,可以一輩子跟父母住在一起。當女孩就倒黴了,到了年齡要出嫁,嫁了人無事不得回娘家,需勤勤懇懇伺候公婆照顧男人孩子,想爹娘了還得找個好借口。
什麼狗屁倒竈的規矩,也不知道是誰定的,專門跟女人過不去。
退一步說,你就算想為難女人,在你自個家當家做主就可以了呗,偏要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把全天下的女人都管了,不遺臭萬年才怪!
杏娘倒是沒那麼多顧慮,向來是想回娘家就回,沒人敢約束她。問題是她已經嫁人生子,成了當家做主的人,就要擔得住事。
不能任事不管,跟廟裡的菩薩似得當個甩手掌櫃。
菩薩可以吃香火供奉,杏娘母子可吃不了,所以要留在家裡安排大大小小吃喝拉撒的家務,娘家也不是想回就能回的。
好在李老爺子的生辰快到了,因是散生也不大辦,本地隻有整十的生辰才會大宴賓客恭賀壽辰。往常都是一家子骨肉血親齊聚一堂,吃吃喝喝玩鬧一天,圖的就是個熱鬧。
早幾天杏娘就置辦了酒水點心,到了當天把自個和三個孩子收拾一新坐船回娘家。
來得早人還沒齊,趁着清淨杏娘要她爹給二兒子把個脈,“前段時間病了一場,在蘇木那拿藥吃了,爹再給看看,可别留下什麼病根。”
李老爺子一手把脈,一手捋胡須,微阖眼皮沉思。
他的一把胡須又白又長,打理得幹淨清爽,用楊氏的話說就是比頭發還整齊,每天早上梳理胡子的時間趕得上女子梳妝打扮了。
李老爺子充耳不聞,依舊我行我素,在他看來,胡子就是男子的門面,跟女子的頭面也沒甚區别,多花點時間打理怎麼了?
再說了,他幹的就是三教九流的營生,一把飄逸的胡須更顯仙風道骨不是?
“無事,不用擔心,我們小二哥好着呢。”李老爺子收起手腕,順勢撓一把青皮的下巴,摸摸他的小臉蛋。
青皮覺得癢,在他娘懷裡泥鳅樣鑽來滾去。
小孩子皮膚光滑細膩,仿若上好的瓷器,雖瘦弱,倒也不至于皮包骨頭。隻是沒那麼圓潤有彈性,輪廓略顯清晰,在青年是骨相分明,孩童就略顯單薄。
杏娘眉頭緊鎖,煩惱地跟她爹訴苦:“二小子打小就不長肉,老大跟老幺吃得多睡得香甜,活蹦亂跳。老二挑食,家常飯菜扒幾筷子就飽了,碰上好菜吃得也多,結果吃了不是吐就是拉,折騰一宿還掉半斤肉。爹,您說要不要給他吃些藥調理?”
李老爺子慢條斯理端起茶盞啜一口,“不用,小孩子腸胃本就弱,吃了藥豈不雪上加霜,補藥也是藥。俗話說藥補不如食補,還不若慢慢調理腸胃。你也别擔心他吃得少,有好飯菜就使勁硬塞,吃多了反而不克化,還不如少吃。”
“少吃不長肉啊,老是這麼瘦伶伶的怎麼長高?”
“那是還沒到時候。”李老爺子不以為然,促狹地提醒女兒,“你幾個侄子少時的事你忘了?一個個跟無底洞似得吃多少東西都填不滿,你還說他們上輩子是餓死鬼投的胎,這輩子就知道吃。”
也是,杏娘若有所思,幾個侄子十來歲時吃飯的架勢,毫不誇張地說,比猛虎下山還可怕——猛虎吃飽了尚且不屑殘羹冷炙,他們是恨不得連裝菜的盤子都吞入肚。
杏娘最不喜歡年節時一大家子吃飯,吃到後面幾個大的直接把飯蓋到隻剩湯汁的菜盤,舔得幹幹淨淨。
她就想不明白,一天三頓餐餐不落,又沒少他們一口吃的,怎麼就能餓成這樣?
牛肚子都沒他們能裝,最關鍵的是吃這麼多還不長肉,跟竹竿似的隻往上竄,瘦不拉幾沒二兩肉。
李老爺子提點她:“若要小兒安,常帶三分饑和寒,小孩子不怕他少吃,就怕他吃得太多。吃得少餓的是他自己,餓得難受自會找吃的。碰到好飯菜就不一樣了,吃了還想吃,吃過頭才覺得腹脹、惡心,可不就又吐又拉了。肚子太滿了倒不出來,那才叫難受。”
杏娘點點頭,那兩個說吃飽了丢下筷子就跑,她也不攔着。隻有老二說飽了,她向來是端起碗親自喂,能多吃一口就多喂一口。
老二膽小不敢反抗,實在吃不下才搖頭拒絕。
敢情還是她造的孽,越是擔心他吃不飽越是喂飯,反而越不好克化,還不如另兩個的順其自然。
憐惜的抱着大兒子,杏娘感歎當娘不易,輕不得重不得,還不全是一個樣,養孩子也得因材施教啊!
楊氏在一旁附和:“養孩子就是這樣,越是養的精細,越發的七病八災,還不如那養的粗糙的。你也不用太焦慮,孩子又不是竹筍,一夜就能竄老高,那不叫養孩子,叫養妖怪。”
說得三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