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罵了一頓,朱青水滿不在乎地挑眉,“六太爺,您老可得好好保重身子骨啊,活得越久越好。您看眼下這雙搶忙成了什麼樣,割完了稻谷還得碾場,耕田,又要拔秧、栽秧,一個人恨不得長出四隻手四隻腳才好。您老可不能害人啊,要不然哪有空料理您。”
英娘忍不住了,對自個男人破口大罵:“你滿嘴胡沁什麼,管好你自家的事,别人家裡輪不到你操心。好好的嘴巴不會說話就閉上,沒人當你是啞巴。”
朱青水張開嘴巴想說什麼,又閉上,他真的沒有惡意,隻是有時候确實管不住嘴,聳了聳肩,低頭繼續找稻穗。
王氏歎一口氣,心裡彌漫了悲傷,這悲傷就像秋日早晨的大霧,無所不在,無處隐藏。面上還不能表現出來,隻是不再趕老頭回家,随他吧……左右也跟不了幾天了……
“沒事,沒事。”六太爺樂呵呵地擺手,和藹可親地勸英娘,沒有一點生氣的迹象,“你不要罵他,他沒有壞心思。”
又轉頭對着朱青水的方向,“你放心,六太爺打年輕時起就沒幹過壞事,臨到頭也不會害人,不要擔心,我身子好着呢。”
朱青水尴笑兩聲,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嘴巴一快就沒把住門,他肯定是希望老人家能好的嘛。可如果真的好不了,那現在确實騰不開手,那什麼的……不能想了,越想越離譜,搞得他好像在咒人似得。
……
不到晌午,火熱的太陽光就把田裡的水烤幹了,人們繼續揮舞鐮刀割稻谷。
叢三老爺在家門口踩一圈,曬得差不多了,仍套上水牛拉了石磙平整場地。門口堆着的稻谷且不忙着碾場,先把昨天裝進框的谷子曬幹。
等老爹平整完場地,叢孝搬了籮筐倒出谷子平鋪在地面,吩咐家裡孩子趕麻雀。兩父子拉過牛繩趕往田裡,泡了一上午,底下的土還是硬邦邦的。
不過也等不及了,雙搶就是這樣,搶着收搶着種,哪有時間慢慢等。
依舊是老的牽繩年輕的把犁,隻不過這次可比開春那會慢多了。水牛吃力往前拱,叢孝扶着犁頭也不輕松。種了一季的土塊且是那般好啃的,都結成了闆塊,非得往深裡耕不可,枯黃的稻茬被埋進土裡,正好肥田。
叢康割稻谷割得腰酸背痛,滿臉通紅,羨慕地對叢孝喊到:“七叔,你家可真快,已經開始耕地了,我家谷子才割了一大半。跟你家沒法比,拍馬都追不上啊!”
叢孝哭笑不得,不敢停下說話,這口氣一洩再想驅趕水牛,又得費一番功夫。
他頭也不回地說:“你不能光看賊吃肉沒見賊挨打啊,我家快是田少,我倒想慢着點來,得有田給我慢不是?水田多收成才多,不會餓肚皮,多才好呢。”
“我要有你那手藝,我才不種田呢,累死累活才得幾個錢。”叢康滿是遺憾地嘀咕,汗水流到眼睛裡,澀的慌,“你說我怎麼就沒學會一門手藝呢?我爹娘也真是的,合該在我還小時送我去當學徒。”
叢老三聽不下去,對着兒子就是一頓吼:“我倒是想送你去當學徒,你吃得了那個苦嗎?少時鐮刀割破手指就哭唧唧沒個完,勤勞苦幹沒你的份,偷懶耍滑你倒樣樣不落。還想去當學徒?我看你是想屁吃,現在看人家輕松賺錢心裡不得勁是吧,我告訴你,晚了,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後悔藥。”
叢三老爺在一旁打圓場:“他三伯說的什麼話,都是好孩子,有啥可比的。種田有種田的累,遠走他鄉也不是那麼好過的。好在都能當家做主,養活父母妻兒,那就是咱們老叢家的好男兒。”
一句話說得幾人都笑了,為了給兒子解圍,吳氏笑着打趣道:“都說三叔是個笨嘴拙舌,不愛說話的,我看不見得吧,要真是那樣能養出老五、老七這般有出息的男丁。我聽說五弟在鎮上當教書先生好着呢,咱們在這裡吃土流汗一嘴泥,人家在學堂吹着小風教學生,那日子過得才叫舒坦。”
叢三老爺說不過她,朝水牛背上揮一鞭子,“你看你,還笑話你三叔來了,我也不怕說實話丢人。我是個沒本事的,這輩子就靠着幾畝地過日子,是好是賴都這樣了。他們兩個有本事是他們自個謀出來的,我呀,沒能耐幫他們,顧好自個就行咯!”
“您沒能耐不要緊,兒子有出息就成,要說還是三老爺有福氣,兩個兒子都有本事還有什麼好愁的。我倒巴不得叢七哥更有能耐些,咱們大夥跟着沾點光呀。”旁邊田裡的漢子也過來湊趣。
“哈哈……”衆人大笑,起哄要叢孝出人頭地,到時提攜鄉親父老。
“好,好。”叢孝打小就不是個怕人笑話的,大手一揮,當即甩出豪言壯語,“且等我先謀劃謀劃,咱們找一個為富不仁、助纣為虐的老王八,來他個劫富濟貧,鋤強扶弱,到時大夥都跟着我發大财呀!”
這下捅了馬蜂窩,手裡的鐮刀握不住掉地上,人人笑的打跌,“哈哈……你還真敢想啊,還劫富濟貧……到時把你自個給劫走了。”
“就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産,咱們确實不如你。”
“叢老七,老子看好你,你要當上山大王,老子往後就跟你混了。”
一場樂子逗得田裡的衆人笑得酣暢淋漓,嘴巴酸疼雙腿發軟,給麻木無休止的辛勞添上一份短暫的歡聲笑語。
笑過了,鬧過了,依舊埋頭勞作,彎腰揮灑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