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孝在田裡慷慨激昂,杏娘自是不知,趁着家裡男人犁田,她難得空閑半日,打算做些吃食犒勞全家的五髒廟府。
早起她就托了周老爺子在鎮上買一條草魚和一條五花肉,吃完晌午飯過去拿。
周老爺子家就兩畝地,别說耕田了,人家早早把秧都栽完了。這個可真比不了,也沒人想跟他老人家比。
無他,兩畝地交了賦稅連自個都養不活,還得買糧吃,誰家經得住這般過活。
好在周老爺子家就兩口人吃飯,零碎賣些魚蝦蟹蛋,加上撐船的船資,勉強養得活自個跟孫兒。農忙時坐船的人少,也不是完全沒有,别個村的艄公艄婆有田地要料理,無暇出船,周老爺子的生意反倒好了些。
提回來的草魚足有三斤,是個大家夥,水鄉人家靠水吃水,吃魚多過吃肉。
沒辦法,誰叫魚比肉便宜易得呢,有那摳搜的人家,不到過年不買一片肉。實在饞的很了,殺一隻公雞解解饞,母雞是萬萬不能殺的。
杏娘打算做陽幹魚,草魚去鱗片剁成兩指寬大小,加入鹽、生姜絲、醋腌制片刻後在太陽底下暴曬,這般大的日頭曬大半天即可。
至傍晚時分,魚塊曬得六、七層幹,表皮發皺略微緊繃,捏起來彈性十足,曬的時辰恰好,收進布袋明天吃。這種陽幹魚适合熱天做菜,就是存放的時間不能過久,以免魚塊發臭生蛆。
點得早的豆角此時已經長老變黃,蓬松的外皮又薄又硬,包裹着飽滿結實的豆子,嚼是嚼不動的。此時已然不适合清炒,卻是蒸菜和炖菜的最佳選擇。
豆角掰成大小相等的小段,與切成片的五花肉一并灑了米粉拌勻,跟蒸魚的做法一樣,先蒸後勾芡。豆角沾染了油脂,蒸得軟爛入口,豆子更是綿密細軟,有一種沙沙的口感。
肉片裹了醬汁散發撲鼻的香味,都不用怎麼嚼就咽下肚,最受老人、小孩歡迎。
要不說孩子也是知道好歹的,晌午陳氏做飯就囫囵吞棗,飯扒得快咽得更快,如同豬八戒吃人參果,還沒品出啥味來呢就進了肚子。晚間親娘做飯就不一樣,吃得也快那是為了搶菜,把菜夾到碗裡就慢了下來。
“葉兒,給爹再盛碗飯。”叢孝把碗遞給大女兒,随口吩咐。
青葉嘟嘴不滿,但也不敢違抗她爹的命令,她正吃得開心呢,心不甘情不願接過碗。
作為一個普通農戶裡當家做主的男人,似乎總是有各式各樣的特權,吩咐孩子打飯就是其中一樣,叢孝也不例外。他們一般在飯桌上坐得穩當,碗裡的飯一空,有眼色的婦人立刻起身拿起碗盛飯。
當媳婦抽不出空時,孩子就成了最好的備選,尤其是女孩,其次是男孩。
通常前者一直到出嫁都要給家裡的男性長輩盛飯,嫁了人又要給丈夫盛。後者小時還聽話順從,一旦長到十五、六歲,那真是恨不得把天捅個窟窿,完全不會理會父輩的吩咐。
如李蘇木念過學堂的人,溫文爾雅,待人和氣,在他未成婚時跟李老大發生争執,一氣之下摔了給他爹盛飯的碗。差點沒把李老大氣出個好歹,站起身轉着圈的找棍子要教訓不孝子。
可兒子都這般大了,長得比他還高,嘴裡嚷嚷得厲害,到底下不去手。
在叢家又有點不一樣,叢三老爺打年輕那會就沒享受過媳婦盛飯的待遇,不給他媳婦盛飯就夠好了,期望值一直不高。等到上了年歲,更是心胸平和,待人處事泰然自若,不就是走幾步路的事,他老人家一向是吃完了自個去盛。
叢孝也跟别家不一樣,自成婚起就沒敢吩咐媳婦幹這事,久而久之也沒人給他盛飯。直到大女兒能跑會跳能幫點小忙了,他才開始享受大老爺們特有的權利。
青葉跑到竈台邊放下碗,急忙去揭鍋蓋,“哐當”一聲,碗沒放穩掉下來摔得粉碎,看着一地碎片,青葉傻眼。
陳氏稀疏的眉毛一豎,捏着筷子的手指向青葉,“個小蹄子的,你說你能幹點什麼,盛飯都盛不好,把你養這麼大有什麼用。别人家這般大的孩子都能當大人使喚了,每日在田裡起早貪黑,就你還在家裡憨吃憨玩,不長半點心眼。
你知道這碗多少錢一個嗎?連碗都拿不穩,你說你……”
“破了就破了。”杏娘高聲打斷婆婆的喋喋不休,“一個碗而已,家裡又不是買不起,她又不是故意的。”
橫了男人一樣,杏娘走到院子拿來掃帚簸箕掃走碎片,安慰女兒:“你前兒不是說何竹新得了一副石子兒嗎?這下你也能做一副新的了,吃過飯娘幫你把碗底敲碎磨平,明兒找何竹去玩。”
青葉怯怯點頭,心有餘悸跟在她娘身後。
陳氏靜靜站了幾息,嘴巴開阖數次,憤懑扭身一屁股坐下來扒飯,端起碗又放下,“哐當”,吓了青皮一跳。
早在杏娘起身的時候,叢孝就乖覺地去櫥櫃另拿一隻碗盛飯,等倆母女返回飯桌時,他也悄無聲息坐下來。
全家安靜吃飯,連咀嚼聲都小了,一時飯桌上斯文不少。
這次回家叢孝也不是一無所覺,他還是頗有感觸的,似乎他媳婦在這個家的地位提升了不少。
更準确地說,他親娘貌似對他媳婦有點犯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