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橋”即為送亡者過奈何橋,模拟進入冥界的過程,桌子前都放了闆凳,李老爺子嘴裡念念有詞踩上凳子。
越爬越高,直至最上面一層,五張方桌堆起來的高度着實有點吓人。有膽小的婦人哆嗦着過不去,需得旁人一前一後裹挾向前,翻過了最高層就好了。
白色的隊伍慢吞吞踩上橋,緩慢的身形,怪異的姿态,在夜間顯得如此顯眼又詭異。衆人不敢說話,一手撐桌面,一手抓旁邊的白布,靜悄悄爬了一層又一層,偶爾發出一兩聲害怕的驚呼。
隻有翠枝手裡提了一個小布袋,袋口朝下,邊走邊往下灑米,嘴裡念念有詞:“爹爹,不要怕,跟我過橋。爹爹,不要怕,跟我過橋……”直至踩到地面,袋子裡的米剛好灑完。
排在最後的道士下地後拿出一個缽站在一旁,其後依次下來的親眷往裡丢銅闆,幾文到幾十文不等。
要不說喪事班子賺錢呢,除了按雙倍天數計算的工錢,這些額外的收入全部歸道士們所有。尤其是“渡橋”這個環節,誰家亡人同屬一支的後生小輩不是一大堆,還有老伴娘家的晚輩。
多的大幾十人不止,少的也有二、三十個人,有大方的就有摳搜的,不論怎麼說,每個人至少要丢幾個銅闆吧。這麼些人合起來就是一筆可觀的收入,有些甚至遠遠超過工錢的數額。
估計這也是道士們拿出看家本領,在之前的法事中使出渾身解數,讓親眷們滿意了,他們掏錢也會更心甘情願不是?
“渡橋”之後的一項重要法事是打繞關,也稱為“穿花”,由李老爺子、捧着靈位的長子和背着稻草人的長女婿完成。
李老爺子打頭,三人手裡牽了一根線,這個法事最初是繞着棺木打轉,意為打聽地府的情況,後面為了觀看的趣味性,改為在靈堂前繞圈。李老爺子越走越快,步伐随意變換、穿插,身後跟着的兩人苦苦跟随。
起初還能跟上,後面就徹底被甩開了,兩郎舅不是你拌了我的腳就是我撲到你的背上。跌跌撞撞,狼狽不堪,逗得擠滿靈堂的人哈哈大笑。
“哇,又踩腳了。”
“快看,要跌倒了。”
有些擠不進去的人在外頭跳着腳的看,“哪裡,哪裡,誰跌倒了,給我看看。”哪有人理他,人群擠得嚴嚴實實,連一隻耗子也休想鑽進去。
繞了小一刻鐘,李老爺子停下腳步,他老人家看上去倒是從容悠閑的很。
另兩人就相形見绌了,氣喘籲籲,滿頭大汗,叢其衣裳都給扯開了。兩郎舅站在靈堂裡,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均露出苦笑。
人群裡的老二和二女婿不服氣,大聲嚷嚷:“你倆個軟蛋不成事,讓我倆來。”
李老爺子氣定神閑,手一擺作出個請随意的姿态,這倆人急沖沖跑進靈堂替換。
法事重又開始,這次上場的兩人都是急性子,走的比李老爺子還快。年輕人嘛,争強鬥勝,難免的。
卻不成想李老爺子也變換了步形,忽快忽慢,轉身回頭更加難以揣測。往往是要往前走的當頭,他突然轉身;走到頭要轉身了,他又往旁邊偏去。
跟在後面的倆人更加狼狽,幾乎纏成了一團。
忽然李老爺子一個急轉身往旁邊躲,這倆郎舅反應不及時,直通通向前撲去。“噗通”一聲跌成一堆,成了兩個滾地葫蘆。
“哈哈!”哄堂大笑聲幾乎沖破房頂,衆人拍手鼓掌、彎腰跺腳者皆有之。
“叫你倆逞能,叫你倆得瑟,這回栽跟頭了吧。”
“還瞧不起别個,你倆活該!”
“也不看看是誰在做法事,李老先生豈是這般容易就能難住的。”
靈堂裡的哄笑聲撓得外面的人越發心癢癢,可又擠不進去。好在渡橋的桌子此時已無用處,正好搬來墊腳,站在桌上一覽無餘。
這場笑鬧過後今天晚上的法事全部結束,此時已是子時末。本村的和鄰村的打着哈欠往家走,抱上孩子扛着闆凳,三三兩兩聚作一堆。
剛才的一幕着實添加了無數樂子,人們仍在津津樂道,言笑晏晏。可以想見的,接下來的數日乃至數月,這場笑料會以風吹落葉的速度掃過方圓十裡的每一個角落,給貧瘠乏味的鄉下生活增添數不清的笑聲和打趣。
忙碌了一夜的道士們先去歇息,尤其是李老爺子,今天晚上可是出了大力,幾乎主持全場。叢其感激連連,跟在他身後作揖道謝,送他老人家回房休息。
親眷中的年輕人這個晚上是不睡的,需要通宵達旦守靈,陪伴他們親人最後一個晚上。幹坐着也無趣,仍是湊成一堆閑聊打發時間,出了糗的兩人更是被重點打趣的對象。
不論誰看見他倆,要麼手指着笑得肚子疼,要麼拍打桌子,“噢噢”的叫,窘得倆郎舅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這般渾渾噩噩到天亮,即便是年輕人也是頭暈腦脹,兩眼發暈,趁着天還沒大亮趴在桌上眯一覺。
待李老爺子收拾妥當後蔔出吉時,大夥準備準備該出殡了。
要不說村裡人死乞白賴求着李老爺子主持喪事呢,他老人家别說當兩個人用,就是當十個也是夠的。如不然又是打喪鼓、陰陽先生、風水先生的,請來一個李老爺子,省卻多少事。
六太爺嫡親的兩個七、八歲孫兒頭戴紅孝帽,身穿白孝衣,被抱上棺木坐着,面前放一麻袋。十六個戴白孝帽、精壯的杠夫矮下身子候在棺木兩側,随時聽從指令。
這十六個杠夫不能是本家的,必須是别家姓,村裡人都是相互幫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