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的位置上,一顆幽微光點逐漸自黑夜綻現。
孟沅瞳孔放大,不知他意欲何為。
似乎還不滿意,夷淵又引她撫過周圍數顆輔星,光點接連或沉熄或隕落,接着又在别處乍現,如同被推倒的骨牌在銀河裡濺起星屑。
明滅之間,那顆小星的光芒愈勝,直到再也沒有什麼可以阻擋它的亮度,明輝遙遙灑向半個人間。
她看得呼吸驟停——星軌也是可以随意撥動的嗎?
“我在算,那顆貪狼何時能夠吞滅天星。”
孟沅的注意力全被那顆小星吸引,沒發現師父低沉聲線已近在耳畔。
“那結果呢?”
夷淵低頭看向懷裡眸中盛滿星光的少女,手指不自覺收緊。
“我不知道。也許,要等她來告訴我。”
*
掌門傳訊,楚硯系好最後一枚玄玉襟扣,踩着松枝間漏下的月光前往正殿。
“師父深夜傳喚,是有要事?”他抱拳向掌門背影行禮。
殿内上百盞青銅燭台隻燃了半數,青雲掌門撫過下颌短須,正從通天棂窗遠眺夜幕。
“天樞星星軌突變,輔星異動,貪狼乍現。”掌門歎了口氣,轉身虛扶起躬身的愛徒,“現下雖已逐漸歸位,但為師始終心神不甯。”
“楚硯,你是不世出的修真天才,更是我青雲一脈的希望,斷不能為異端影響。”
“那弟子該如何應對?”楚硯皺眉,似乎很為掌門言語觸動。
殿内龍涎香的青煙打了個旋,掌門踱步至螭首銅雕的主座坐下,沉吟片刻後開口:“你一向勤勉,不過空靈根修煉與其他靈根不同,乃是從難到易,你尚未築基,有時過于激進,卻容易傷到自己,為師……”
楚硯擡眼,通天棂窗漏進的月光已被流雲吞沒。掌門眉頭緊擰,目光中仿佛全是對自己的擔憂。
“為師決定,傳渡修為給你。一則,助你登仙之路,二則,宗門小試将近,滄瀛峰首徒和赤霄峰新弟子皆不可小觑,你修為深厚更勝他們,為師也放心些。”
聽懂掌門的暗示,楚硯垂下目光藏起眼中情緒,單膝觸地。
“讓師父操心了。”
……
迎着魚肚白的晨光,楚硯走出主殿舒展經絡,隻覺靈台澄明如拭,五感豁然通達,已是到了煉氣圓滿的境界。
試劍台方向傳來弟子晨練的劍鳴,他在山風裡松了松護腕,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輕蔑笑意。
“這老東西,這一世竟這般着急?”
前世,掌門也曾這般慈眉善目諄諄教誨,哄得他全然信服。隻是後來,空靈根被那幫道貌岸然的正派人士瓜分的疼痛可是記憶猶新啊……
楚硯眼中滿是陰鸷。
他回望主殿檐角垂挂的鎮魔銅鈴,忽地輕笑出聲。
煉氣圓滿算什麼?老天借他氣運重活一生,便是要自己把青雲門三千道藏,連同那幫僞君子,一并斬作飛灰!
*
孟沅在天剛蒙蒙亮時自然醒來,揉了揉眼睛,身體幾乎是條件反射開始洗漱收拾。
唉,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昏昏沉沉拉開房門,庭前粉瓣紛揚的雪薇樹下卻不見往常的墨衣身影,她有一瞬慌亂,轉念又想到,今日是初二。
“又出門了。”
以前每逢這天,她定要給自己放個難得的假,去瀾碧峰和長苓唠嗑也好,去獨望崖賞景放風也罷,總之是趁師父不在偷個小懶。
現在嘛……
她拿起門邊放着的一把無鞘長劍,走到庭院中央掂了掂。
這多半是師父離開前留下的,符合宗門小試規格的輕劍。
自己向來不是一個輕易松弛的人,既然決定全力以赴,就不會再為其他無關的事物所擾。
轉動手腕挽了個漂亮的劍花,孟沅雙指撫過劍鋒,擰腰練起已經爛熟于心的招式。
雪宮裡,少女足尖點過青石磚縫,手中長劍斜刺裡挑飛幾瓣落花,緊束的玄色練功服貼住腰線,旋身時衣擺驚起的風攪碎滿地粉白。
一招一式,一舉一動,皆出自一人指引教導。
靈力引動電弧順着劍脊遊走,劍過之處花瓣皆懸空震顫,細小的電弧在其間織成蛛網,刃鋒劈開的氣流裹着雷鳴悶響。
劍招舞畢,她翻腕收勢,雷光如退潮般湧回體内。
被定格的花瓣簌簌落地,除了雪薇猶在飄揚,周圍重又歸于一片甯靜。
孟沅面無表情将劍反手背到身後,卻有什麼硌上腰封,心思比身體更快一步反應過來——
是沉香珠。
不知為何,她有些失落地望向師父的主殿——
他離開前連門扉也未合,屋内陳設就這麼大剌剌暴露在眼前。雖然已經進去過多次了,孟沅卻忽然生出一種陌生感。
她好像從來沒真正了解過師父,不知道他為什麼選自己當徒弟,不清楚他究竟在忙什麼,對他長達萬年的漫長過往更是一無所知,隻在旁人的講述或者典籍中聽聞過他的冷漠與強悍。
垂下眼眸,孟沅走向雪宮外玄冰陣。
自己已經适應了這個人的存在,關于他的一切卻依舊撲朔迷離。
……她不該這麼早習慣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