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烨懶懶散散靠在松樹上,望着孟沅火急火燎在林間無聲穿梭的背影,不由勾起嘴角。
一襲淺碧在翠綠間時隐時現,像隻雪地裡的機警小狐狸……怎麼有人逃跑也可以逃得這麼好看?
直到完全看不見了,他收回目光,轉向林中呆坐的灰衣小孩。
真要按自己平日做派,哪有耐性在這悄悄蹲守,直接上去招呼朋友你哪位?不說?不說關林子裡餓幾天,下回來揣倆肉包,保管祖墳在哪兒都撂得幹幹淨淨……
掌心忽然傳來細密的刺痛。
沈烨低頭,幾縷微弱的紫色電光在自己掌紋間遊走,像是有生命般警告地閃爍。
“——你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黑天在樹林裡和小女孩打招呼,還要餓人家?!你要不要臉?”她聽完自己的計劃之後,是這樣橫眉冷目地嗔斥的:
“不行,我給你下道咒,敢胡來你就死定了……”
“唉,”掌心雷紋漸消,他甩了甩手,又不自覺笑起來,“小孟道長不讓啊。”
小孟是他們在賭莊用的代号——對噴的時候,稱什麼師兄姐妹弟的,太影響發揮,就叫小孟小楚。
但是沈烨私心很喜歡這個稱呼。
小夢?像個可愛的乳名。
賭莊沸反盈天裡,他有時會突然停下來,把這個“夢”字在舌尖親切地打個轉,再不舍地說出來,狠狠打亂己方罵戰的節奏。
午夜時反複品嘗回味的記憶,才能稱之為夢。
但關于她的記憶,沈烨腦子裡卻少得可憐——收徒大典時印象頗深,是個牙尖嘴利的姑娘,生得明眸善睐,身段窈窕。
他自認不是什麼好色之徒,目光也沒忍住多流連了一會。
直到試劍台上,遊影翩若驚鴻,劍風裹挾雷暴
——從不做夢的人,自此有了例外。
第二天,沈烨打着哈切來到孟沅說的外門弟子廂房門口。
早起,但他心情好得出奇。
……大概是和她之間終于有了别的回憶,他的夢,也終于不是以試劍台轟然倒塌而收場。
*
靈脩峰的丹桂林深處,偶爾有細碎的金色小朵垂落在木桌上。
孟沅盯着桌上那片灰撲撲的布料沉思,沈烨坐她對面,仰頭飲盡最後一滴桂花釀,粗陶酒瓶當地一聲擱在桌上。
靈脩峰多為器修,動手能力極強。
深秋桂香引來遊人無數。早年間,幾個有商業頭腦的弟子一合計,在景點支了個酒棚,賣自制的桂花釀賺些靈石外快。
一屆屆傳下來,酒棚本身也成了一道别樣景緻,以至于長老每每經過都要唉聲歎氣一會——不專心修煉啊也不老實工作,盡折騰些不入流的旁門左道來氣人!
孟沅坐在旁門左道裡,用各種腦回路思考了半天也沒得出結論,擡頭看着又新開一瓶桂花釀的沈烨,終于忍不住問:
“這塊布就是你調查的結果?”
“是啊。”他理直氣壯點頭,繼續痛飲。
孟沅斟酌詞句:
“你……把人家衣服撕了?”
“咳咳咳——”
沈烨被嗆得面紅耳赤,拍着胸口順氣:
“你别诽謗我啊!是灰灰自己眼神不好,早上出門的時候把衣角挂在門檻倒刺上了,我路過好心把那片布扯下來還她自由而已。”
孟沅斜睨他一眼——你家門檻上長倒刺。
“灰灰叫什麼名字?”
“說了啊,灰灰。”
他兩手一攤,十分無辜的樣子:“她還謝謝我呢。”
這兩個字放到假名裡也是假得鶴立雞群的程度,孟沅無力跟他辯,把那片碎布拿在手裡颠來倒去地看——粗麻質地,做工粗糙,委實看不出什麼特别。
“她的來曆我也找人打聽了,父母雙亡孤身一人靈根劣質來青雲門混口飯吃之類很老土的說辭,倒是那身打扮,”沈烨将桂花釀推到邊上,強迫症似的把四五個空酒瓶排成一列,“你不覺得她穿成那樣很奇怪嗎?大熱天的,總不會是為了保暖吧?”
孟沅内心閃躲,想着未必不可能啊,她師父還冰天雪地裡單衣薄衫的散熱呢,但面上一派正色,問道:
“你能在這衣料裡看出什麼名堂?”
“我不行,”他擡了擡下巴,視線飄向遠處,“但有人可以。”
孟沅順着他目光轉頭
——修為測試時差點和自己義結金蘭的小胡子師叔,正搓着手,從路邊裡轉出來。
“疑難物品鑒定,價格公道。”小胡子笑得見牙不見眼。
“哪位需要啊?”
*
這兩個不大着調的人似乎很熟,坐到一處勾肩搭背地說笑,沈烨介紹孟沅時,還把小胡子吓了一跳:
“名人!孟師妹如今是大大的有名的人啊!這樣吧烨兒,看在孟師妹的面子上,這回就不收費了,你們感覺好,替我宣傳宣傳就成!”
“太夠意思了曹師叔!這麼做生意,你招牌不響誰招牌響啊!”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商業互吹,孟沅難得連話也插不上,一臉假笑扮演背景闆。
曹師叔不知從哪個口袋裡摸出一個類似放大鏡的工具,貼着灰布換了好幾個角度研究,直到沈烨又喝完了一壺桂花釀,他才終于輕輕“咦”了一聲。
“怎麼了?”孟沅觀他表情,似乎不大順利。
“有些古怪……”他把灰布拿起來,撚着小胡須,對準陽光細看,“可否讓我拿回去分析,手邊工具簡陋,一時還真說不上來什麼。”
“自然。”沈烨給她一個安心眼神,替她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