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愣了一下,心中壓抑的恐懼和日漸浮現的顧慮開始交戰。這是一場無聲無息的,對獨自一人浸透在黑暗裡的恐懼,與名聲可能蒙受污蔑的顧慮之間的激烈戰鬥。因為她留宿克裡昂,門房太太看她的眼神已經變得不對勁了,也許還在背後議論她。這棟公寓住的很多都是音樂廳的員工,他們根本不知道她經曆了什麼,隻會說她和蝰蛇分手以後馬上就跟克裡昂搞在一起,現在克裡昂一走,她又留宿蝰蛇,天啊,她是個怎樣的女人!
他們會在背後竊竊私語,用輕蔑的眼神看她,當面又假笑着不給機會她開聲辯解。但跟獨自一人面對黑暗相比,這又算得了什麼呢。她并不是個軟弱的人,她已經把狹小的麻袋,臭哄哄的囚室,令人惡心的藥帕統統塞到記憶的角落裡封印起來,隻有黑暗——無界弗遠的黑暗,悄無聲息的從封印下逸出來,慢慢的形成遮天蔽日的一層膜。
這都是他害的。
“可以。但要睡地闆。”艾米不客氣了。
“我還以為要睡廁所呢。”始作俑者笑了起來,有點釋然的樣子。
“你睡裡面我怎麼上廁所?真是的。”艾米嗤了一聲,“快收拾好,跟我去練琴。”
克服練琴回來時面對漆黑屋子的恐懼,才是她最迫切需要解決的。她可以留着燈,但那平添的費用她舍不得,儉省慣了,皆因貧窮是與黑暗一樣可怕的記憶。她決定要自己走下去的話,各方面都要精打細算,最重要的,是把工作做好——首席不敢想,第二提琴組副首席候選人的夢還是可以做一做的。年度考核在即,她要抓緊時間練琴,把綁架事件拉下的進度補回來。
首都音樂廳雖然豪華大氣,練習室卻很小——多一個聽衆都有貼臉演奏的感覺,當然普通樂師就是這個待遇了。艾米一點不受影響,她練習起來全神貫注,旁若無人。蝰蛇坐在椅子上安靜的注視着她,仿佛在欣賞一尊雕塑。他壓根兒聽不懂,卻也專注的看了一個小時。
他們在冷風中沿着街道步行回公寓,蝰蛇幫她提着琴。艾米蓦地想起從前,練習到晚上男友送她回宿舍的情形。那時也是這樣,他幫她提着琴,還摟着她的肩頭。眨眼就過去這些年,她還是一個人——也沒有很糟,她到了音樂的殿堂飛輪城,站上了他不敢想的舞台。但他也曾經有好的地方,他溫暖的手心,他們共同分享他的圍巾,那帶着他體溫的羊絨像符幹把兩個人連在一起,交換夢想與未來。
一陣強風刮過,把刺骨的冷和殘忍的現實兜頭澆下,艾米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扯緊外套。在燼落群島受的活罪雖然不至于讓她倒下,但身體狀态确實受到影響。因着她是小鎮勞作長大的強壯女孩,不比嬌弱的城裡小姐,她最厚的這件大衣也就是件單薄的棉襖,還穿過數個冬天。
蝰蛇見狀走上來,張開大衣摟住她的肩膀,她的背脊馬上被溫暖包圍了。他平時不穿那麼拉風的長大衣,短裝更符合他便于活動的風格,今天似乎是有備而來,因為回屋後艾米發現他甚至帶了睡褲。
但在路上她就已不願意跟他再有瓜葛,于是毫不客氣的停住:“你,把外套脫下來給我。”
“要凍死我嗎寶貝,我裡面可隻穿了一件衣服。”
“凍死拉倒。”艾米白了他一眼,這麼冷的天裝什麼蒜呢。
“喏。”這個流氓竟然沒有再狡辯,把大衣脫下來給她。他裡頭确實隻穿了一件襯衫,最上面三顆扣子還邋遢的敞開着,露出項鍊和好大一塊胸肌,看着都冷的讓人直起雞皮疙瘩。
“啧,過來,給一半你。”艾米穿上一邊袖子,張開剩下的半邊,惱火的說。她當然不心疼,隻是怕他凍病了讓鲸吉的公司蒙受損失。
蝰蛇笑而不語的走到她跟前,把她連人帶衣服整個熊抱起來,大踏步向前走。
“哎!你幹什麼?!”艾米吓了好大一跳,為了不讓兩個人都趴街上摔得四仰八叉,她不得不抱緊了他的脖子。他以前不這樣——他玩陰濕的,而現在這是明晃晃的當街耍流氓。她緊貼着他的肩頭,熱輻射穿透衣物,暖烘烘的,即便隔着厚衣服這個擁抱也讓人尴尬。雖然更近的距離都試過,然而危難關頭另當别論。
“幾步路就到了,你還可以給我擋風。”他呼吸略急促,但仍遊刃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