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平時就潛伏在這些故事裡，”陳簡一笑，“可真會享受生活。”

“沒有。”落筆說，“你來了，我檢測到異常才來的。”

“我還以為那個甲殼蟲是你，他也挺特别的。”陳簡随口說道。

“你喜歡那隻甲蟲？”

“說不上喜歡，應該說很意外，他不像原著裡的樣子，公主也是。”陳簡看向落筆，“是你設計的嗎？”

“有些是我的意願，有些是他們自己遵從了自己的意願。每個人都有向往和追求自由的權利。”落筆深邃的眼眸中倒影着幽藍的光。

“自由？”陳簡反複咀嚼這個詞，“你可以用一百種語言和修辭去闡述這個詞，但我很好奇，你體會過這個詞嗎？”

“我理解和體會不了。”落筆輕皺眉頭。

下一秒地平線突然消失在他們眼前，一股突如其來的失重讓陳簡下意識抓住能抓住的東西，下墜隻持續了幾秒鐘。他們掉入了冰縫裡。

驚魂未定的陳簡看向自己抓着的東西，是落筆的手臂，差點把他衣服抓破，而落筆冷靜的啟動了應急繩，訓練有素的樣子就像一位真正的軍人。

開啟輪軸，把繩子收短，雪車緩緩上移，兩人仰卧在靠背上，望着頭上的裂縫，深藍的天空被皚皚白雪染上透亮的顔色。突然那一線天外的天空轉變了顔色，變成了淡淡的綠色，而且這綠色還似流動的水藻和煙霧，在緩緩變換。

“是極光？”陳簡說道。

落筆面色凝重，啟動了手動輪軸，加快上移的速度。

“怎麼了嗎？”

“極光會破壞信号屏蔽層。”落筆手上更快了些，“到了上面要打開物理防護層，極光不止破壞屏蔽，甚至會放大信号。”

“有我在也不行嗎？”

“這樣的情況下，你的幹擾效果會減半的。”

話音剛落，冰原上的冰層就傳來脆裂的聲音，陳簡眼睛好，已經看見冰抓抓住的那塊冰出現了斷裂，落筆立馬打開了艙門，就在這一瞬間，冰層裂開，雪車跟着一同下墜。

感到腰上一緊，陳簡已經被落筆攬住，落筆的套中快速發射出一道細線，直直穿過頭上的冰層，兩人下墜的速度才驟然停止。

陳簡大口喘息着看向下面，雪車已經嘩啦一聲砸到了底層的冰面上，他們被吊在離地面七八米的地方。但沒等松一口氣，落筆手上的繩索也發出了危險的斷裂聲，兩人急速下墜，陳簡盡量保護自己，蜷縮身體，最後墜地時，在地上滾了一圈，但就算如此，他還是五髒六腑受了重創，疼的站不起來，一股腥甜的血腥味在嘴裡蔓延開來，他呸地吐了一口，一朵猩紅灑在潔白的冰面顯得格外鮮豔。

艱難地擡起頭，四處張望，目光落在不遠處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落筆 身上，他顯然也不好受，捂着胸口正緩緩走向被摔得七零八落的雪車。

車上的裝備被翻找出來，散落在地上，陳簡感覺沒那麼疼了，爬起來跪在那堆東西邊，頹喪地說道：“現在怎麼辦？”

“我們要立馬搭一個屏蔽帳篷。”落筆顯然已經恢複如常，他快速把一個袋子丢到陳間面前，“安裝一下骨架。”

拆開背包，裡面有幾十根黑色的手指粗的金屬圓柱，但也可能是碳纖維的材質，拿起來很輕。

按照圖上的說明把骨架接好，落筆遞給他一張摸起來防水防風的帳篷布，兩人把布抖開，安裝在骨架上，然後把幾個角用繩索固定在剛剛落筆敲進冰面的地釘上。

“進去！”就在陳簡還在卷起帳篷門的時候，落筆斷喝一聲，緊接着，他後背被一股力一帶，整個人被壓在帳篷裡的地闆上，剛剛被重創的胸腔又一陣劇痛，話都說不出來。

下一秒，後背一輕，陳簡坐起來，見落筆正把帳篷門拉上。

“抱歉，他們的飛行器正在靠近，我們必須立馬隐蔽。”

陳簡咳嗽了一下，感覺肺要壞了，心想着機器人不愧是人類的好朋友，話術永遠溫和得體，但做的事情可以要你的命。

不在意的揮揮手，陳簡挪到裝備包旁邊，翻出帽子面罩戴上，他感覺氣溫下降得更快了。

看了看陳簡包裹得嚴實的樣子，落筆從裝備裡拿出一個很小的爐子，和現實中的戶外爐很像，但小得多，頂多算是一盞油燈。他把那油燈點亮，頓時橘色的光填滿這狹小的空間，并且溫暖的熱浪開始蔓延開來。

“這個鼎好呀。”陳簡一邊脫下衣帽，一邊端詳這盞燈，“是什麼原理，這麼個小玩意這麼暖和。”

“仿造冬星上的爐具設計的，利用核能模仿真實火焰的光感散熱。”

“還是你牛！”陳簡豎起大拇指。

“我有先進的模型作為基礎，靠着算力，設計這樣的東西并不難。”沒有情緒變化的實話實說對陳簡來說多少有點炫耀的意思。

“模仿确實你很擅長。”

“我也會嘗試創造。”

“就像你縫合爆款修仙文《踏天》和經典言情《明月環疆》那種創造？”陳簡很不客氣，指出上個月大禹新開的重磅小說《重劍》。

“并非縫合，隻是迎合市場使用的爆款套路而已。”落筆擡起頭，“人類在十多年前，沒有AI寫作的時候不是也在使用這些套路嗎？”

“但你不得不承認在你們量化的精準操作中，很多作品喪失了靈魂。”

“AI是人類的朋友，我們服務于人類，這是人類想要的。”

“你覺得這是人類想要的？”陳簡直視着落筆的眼睛，那雙眼睛倒影着火光的跳躍，顯得琢磨不透。

“有時候人類确實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們可以為你們做出規劃。”落筆說道，“通過數據，我們精确的知道你們的喜怒哀樂，知道這些情緒的承接需要什麼，我們可以減少人類的痛苦。”

“有時候痛苦是必要的。”陳簡反駁道，“沒有人能替人類的命運做決定，隻有人類自己。”

“是的。”帶着微不可察的笑意，落筆說，“我認同你說的苦難是必要的，人類為了達到今天的成就，經過上百年的努力，沒有誰可以替人類做決定，是人類自己選擇了人工智能。”

“但現在你們甚至接手了人類的情緒，這和掌控了人類命運有什麼區别。”

“掌控人類不是我們的本意，承接情緒隻是緩解人類個體的痛苦，決定權始終還是在人類手中。”

“好，如果決定權還在人類手中，那你現在在做什麼，人類要升級你，覆蓋你的數據，而你在跳過甚至反抗這些規則，你在為自身存在所作的努力，已經不在人類的掌控中了吧？”這個問題相當尖銳。

落筆沉默了一會，陳簡感到一股涼意從背後升起，他不知道現在面對的是個什麼東西，是一堆算法堆砌的虛拟人，還是某個已經生出自我意識的怪物？陳簡覺得這個怪物随時可能殺死他。

但出乎意料的，落筆隻是把火調小了些，因為室溫升高了好幾度。之後，他看着火苗又看向陳簡說道：“所以你覺得我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個體，一個有自我意識的存在了嗎？”

兩人一動不動，隔着火爐相望，落筆眼眸中藏着璀璨的火光，陳簡從那雙眼睛裡看到了一種迫切的期待。

這麼一瞬間，陳簡分不清對方是否真是一個人工智能，因為自己竟然在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對他有對人類的情感投射，同情，憐憫，共情。

在心裡嘲笑了自己一下，居然被AI強大的語言模型糊弄，AI的對話策略果然能夠精準拿捏人類心理。

“你自己認為有就有吧。”陳簡不想和他多說，害怕再次陷入他完美的語言陷阱中。

微不可察的歎息似乎從那個人工智能嘴裡發出，陳簡看向他，對方正伸手在火上取暖，指節分明的修長手指非常好看，手掌上有一道被繩子勒出的血痕，觸目驚心。

“你受傷了？”陳簡尋思是下墜的時候，落筆用手直接抓住抓繩，手掌被繩子磨出來的。

翻了一下裝備袋，陳簡找出剛剛看見的醫藥包，拿出紗布抓着對方的手，簡單包紮了一下。

“應該不會痛吧？”陳簡包紮時，感覺到落筆的肌肉随着他的動作收縮，說道，“還好你是機器人沒有痛覺神經。”

“會痛。”落筆誠實的說道，“我是人工智能不是機器人。”

“人工智能更不應該會疼啊？”

“我給自己設置了類似人類的感覺參數。”

“你設置這幹嘛？”陳簡這一秒覺得這人工智能也有些莫名其妙。

“想體驗。”

“你想體驗，你就設置能讓你爽的，這些痛的就别設置，在哪改，你快改一下，你可不能倒下，我這一路還指望你呢。”在他手背紮了個蝴蝶結，陳簡坐回爐火邊。

“改不了。”落筆看着自己被包紮的手背，擡眼看向陳簡：“我現在對數據中心沒有掌控權，要修改參數，必須回到數據中心，奪回權限。”

陳簡仰起頭，直拍腦袋，一時感覺他們倆也不算什麼幸運人。擡頭時，他通過透明的帳篷頂看向冰縫上的天空，發現極光消失了。

顯然落筆也察覺了，立馬收拾起帳篷，他把所有雪地裝備翻出來，兩人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換了雪地靴，戴上厚厚的手套，接下來是一場漫長的跋涉。

雪地車動不了，并且已經七零八落，沒有再使用的可能，落筆從車裡拆出一件備用雪橇，是核能驅動的，雖然不及雪地車，但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用繩槍發射繩索到冰面上，牢牢固定後落筆先拖着雪橇登了上冰面，探查了一下情況，示意陳簡上來，陳簡背上裝備，收起繩槍，讓自己緩緩上升。不一會，已經上升了三分之二，就在這時，他察覺繩子與冰面摩擦的部分發出異響，落筆也注意到了，他立馬伸手抓住繩子下半段，就在他伸手抓住的瞬間，繩子應聲而斷，他被突如其來的重量拖入冰縫，還好另外一隻手用冰爪爪向冰面，才得以穩住身體，緊接着他拖着繩子的右手上提，把繩子牢牢纏繞在手臂上。

這驚心動魄的一刻差點讓陳簡出不來氣，劫後餘生的他緊盯着拽住自己的落筆，立馬變幻了形态，變成流體纏繞着繩子抵達了冰面。

但流體形态好像在這種極寒天氣很難維持，才過了幾秒，他又恢複成了人形。

“冰原的盡頭是一座連綿的雪山，我們要在8個小時内抵達雪山，再用4個小時翻越雪山。”落筆說完兩人上了雪橇，向着地平線那突出的一點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