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川實彌覺得他遇到了個怪人。
很怪、很怪的一個人。
甚至對方是人類這一點還是他看著對方曬了整整十五分鐘的太陽後才敢确定的。
對方穿著半紅半綠的羽織,踏著搖搖晃晃的步伐,在他即将抵擋不住吃人怪物——後來他才知道那個叫“鬼”——準備朝他胸前劃下的爪子時,輕飄飄地揮刀斬下了鬼的腦袋。
鬼在太陽出來之前就化成了灰燼,身上的壓力驟然一鬆,不死川實彌從地上站起來,正準備好好道謝并且問問這些怪物到底是怎麽回事,就發現對方像是喝醉了的人一樣會眯著眼睛确認來者的面容。
在不死川實彌剛才和怪物纏鬥時手上被劃開的傷口流出的血液恰巧滴落土壤的那一刻,對方晃了晃身體便倒了下去。
不死川實彌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他觀察過,自己的血液似乎有某種特殊的地方,在面對那些吃人的怪物時有奇效,原本人類沒辦法輕易追上的動作會開始變得遲緩,思考速度也下降許多,看起來和人類喝醉酒的樣子一樣。
——他的酒鬼父親喝醉的模樣他不知道看過幾百遍了,熟悉得很。
于是他謹慎地把對方的身體拖入原本準備好要給吃人怪物用的陷阱中,再用麻繩将對方高高吊起來挂在樹枝上,藏身在不遠處的草叢裡,等待太陽的升起。
吃人怪物雖然很強,但是卻有個緻命的弱點——牠們不能曬到太陽,一旦碰觸到陽光便會像剛才對方拿刀砍下怪物的脖子一樣,瞬間化成灰燼。
雖然不是沒想過拿過對方的刀刃,依樣畫葫蘆地斬下對方的腦袋,但是對方姑且算是救了他,眼睛看起來也跟之前見過的怪物不一樣......不死川實彌決定再等等,等到太陽出來,就能夠确定對方到底是什麽生物了。
太陽升起前的溫度很低,連呼出來的氣都隐約冒有白煙,不死川實彌攏了攏身上的衣服,将散落在地上的刀和刀鞘撿起來。
刀身是漂亮的深藍色,很像路邊被孩子們纏著說故事的小販提過的大海,接近刀锷處還刻著四個字,可惜他沒空也沒機會讀書,一個字都不認識。
他歸刀入鞘,遠方太陽一點一點地從東邊爬上山丘,他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日光緩緩漫過對方的腳踝、膝蓋、腰部......直到全身上下肌膚露出來的地方都被太陽籠罩卻依然沒有出現想像中化成灰燼的樣子,不死川實彌才終于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不是怪物。
他用對方的刀子砍斷繩索的結,在将對方放回地面上,神奇的是即使這麽大的動靜,對方卻仍然一點清醒的意思也沒有。
“喂,醒醒。”他伸手推了推對方的身體,才發現對方的體溫相較于他吹了半宿夜風的手來說,高的不像話。
不死川實彌這時才注意到對方不隻是緊閉著雙眼而已,長長的睫毛投出大片陰影,恰好和許久沒能睡個好覺造成的黑眼圈融合在一塊,讓他第一時間沒能分辨出來;臉頰也泛起不健康的紅暈,嘴唇卻蒼白得沒什麽血色。
“喂!醒醒!别睡了!”不死川實彌有些慌了手腳,嘗試叫人起床未果後,一把割斷對方身上所有繩索,拿上刀子扛著對方往最近的醫館跑。
——
“太過操勞加上受了風寒才出現的發熱,好好休養幾天就行了。”醫生推了推眼鏡:“倒是手腳被......繩索嗎?瘀傷的地方要定時擦藥别亂動,作為朋友你可要好好看著對方啊。”
“啊......不,我們不是朋友。”不死川實彌慌亂地擺手,他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更别說做朋友了。
“不是朋友?”醫生犀利的光芒一閃:“好吧,不是也行,但是該交的診療費用還是得交。”
不死川實彌想了想自己兜裡剩下的錢,本來想一走了之,但是看著病床上皺著眉頭的黑髮少年,咬了咬牙還是肉疼地付了——對方發燒這件事情,他至少得負一半的責任。
大不了在将下一個怪物綁起來曬死之前,他先多打幾天工,反正他力氣大,能做的事情也不少。
等他在醫館裡暈頭轉向地繳完所有費用,回到那個對半分羽織傢夥的床位前時,對方已經醒了,正打算拔掉手上的針管離開。
“喂喂喂!你這傢——你打算去哪裡?”不死川實彌看在對方姑且是他的救命恩人的份上,将冒到嘴邊的話重新修飾了一番才說出口。
對方眨了眨眼,緩緩地開口:“跟你沒關係。”
聲音雖然很好聽,不死川實彌不會形容,總之是如果不聽對方話裡的意思,所有的情緒都能被平複的那種好聽——但是一理解對方說的是什麽鬼東西後,不死川實彌額角的青筋便忍不住一跳一跳地蹦了出來。
“蛤啊?憑什麽跟我沒關係?!你看病的錢還是老子付的,給老子乖乖養好再離開。”他一把撈回對方想下床的身體按住,小時候弟弟貪玩感冒了他就是這麽把人撈回來,直到對方睡著的。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像對待弟弟般,拍了拍對方那個手感看起來很好的腦袋,蓬鬆的頭髮被手掌壓下後從另一邊翹起。
等做完了才意識到對陌生人這麽做似乎不太好,連忙察看對方的臉色,卻發現除了蒼白了點之外,對方似乎挺習慣别人這麽對他的。
估計家裡有哥哥或姐姐在吧?看起來就是排行比較小的樣子,連生病了都不怎麽會照顧自己,還一心想著逃跑。
不死川實彌将額頭抵上對方的額頭,閉著眼睛仔細辨别溫度,還有點發熱,雖然沒有醫生的執照,但是依照他照顧弟弟妹妹們的經驗,對方大概再半天就能完全退燒了。
“不死川......”怪人叫著他的名字,也許是替他插針的護士告訴他,替他付錢的人叫什麽名字的吧?
不死川實彌聞言睜開眼睛,直直地撞進對方一望無際的深藍色眼睛裡。
“什、幹什麽?!”他吓了一大跳,怪人眼底一點光也沒有,就好像深不見底的洞穴,或是殺死媽媽那天見到的、沒點燈的家,為了掩蓋心底那股怪異的感覺,他急忙抽手離開,然後才用著不友善的口氣結結巴巴地問道。
“你想吃萩餅嗎?”怪人突然冒出的提問讓他摸不著頭腦,想到生病時得喝的藥物,不死川實彌似乎想通了原因。
“生病的人就别想著吃粥以外的東西了。”不死川實彌毫不留情地駁回怪人的提議,皺著眉頭補上一句:“何況我也沒錢給你買萩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