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句話直戳王氏肺管子。
沈钰不求上進,前些日子太後設宴,邀請世家子弟赴宴考較學問。别家子弟或胸有丘壑,侃侃而談治國精要,或文采斐然,詩賦風流。
偏偏自家沈钰,隻會吟風弄月,做些上不得台面的風月之詩。
聖上雖未明言,卻賞了一套狼毫,意在督促他勤勉學問。
此事表面上無人置喙,背後卻早已傳得沸沸揚揚,衆人皆笑沈钰不過是纨绔子弟,徒有其表。
王氏臉色頓時陰沉如水,強忍怒意,冷笑反駁:“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兒還年輕,整日吟風弄月,還不是因為你?”
“隻要他勤勉用心,日後自會光耀門楣,豈容你輕視?”
顧矜聞言,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夫人,咱們兩家雖遠,但到底是表親,矜矜是小輩,怎敢輕視姨母您呢?”
她頓了頓,眉眼間帶着幾分無辜與坦然:“矜矜自是相信表哥有光耀門楣的一日。但正因了這一日,侯府的厚禮,還是拿回去吧。”
她似是漫不經心地擡眸:“我看這數目,怕是剛剛夠抵紅绡閣钰哥欠下的賬目,京中人多口雜,若是有什麼嘴碎的傳入内闱……咱兩家面子都不好看,是不是?”
此言一出,廳堂内頓時鴉雀無聲。
王氏的臉色霎時鐵青,唇角微微顫抖,顯然是氣急攻心。
顧定遠和沈婉雲也不由得一怔,臉上掠過一抹震驚與難堪。
他們雖知沈钰才學平平,卻因他對顧矜一往情深,便想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哪料到,這位世子人前翩翩,人後竟是銷金窟裡的浪蕩子!
顧家家風嚴謹,雖不求顯貴,但卻最重名節與清譽。
如今聽聞此事,顧定遠的臉色已是隐隐發青。
王氏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拍案而起,怒聲喝道:“放肆!我钰哥也是你可以編排污蔑的?口無遮攔,這便是将軍府的家教嗎?”
顧矜卻不慌不忙,神色依舊從容,緩緩起身,施了一禮,語氣平靜中帶着幾分冷意:“夫人言重了,不過投桃報李罷了。”
“矜矜向來性子不好,無關爹娘,也是做不得宗室婦的,免得辱沒了侯府的門楣。”
她話鋒一轉,聲音不疾不徐:“還請夫人記住先前之言——沈侯府與顧府從無淵源,往後也莫再牽扯不清,壞了彼此的清譽。顧府雖不顯貴,但也不願沾染旁人的是非。”
王氏氣得渾身發抖,臉色青白交替,手指顫抖着指向顧矜,嘴唇嗫嚅了半天,卻終究找不到反駁的話。
眼看着顧矜站在一旁,神色從容,眉眼間甚至帶着幾分淡淡的笑意,仿佛她的憤怒不過是場無足輕重的鬧劇。
“好!好得很!”
王氏終于怒極,猛地一甩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擠出幾個字:“顧家好大的架子!今日之辱,我記下了!”
“走!”
旁邊跟着的婆子小心翼翼地湊上前,低聲問道:“夫人,那這些東西……”
“擡走!”
婆子連忙招呼人動手,可誰知,幾個小厮剛擡起箱籠跨過将軍府門檻,幾個箱籠竟突然“咔嚓”一聲撐不住了,箱蓋直接崩開,緊接着一陣噼裡啪啦的聲響,箱子裡的東西散了一地。
墊底充數的素娟布料被風一吹,滿地亂飛,零零散散地鋪了一地,顯得格外寒酸。
"快按住!"婆子尖利的嗓音刺破長街。小厮們手忙腳亂去抓四處飄散的布料,卻不防整箱金器都散落在地。
錾刻着"永結同心"的金镯在青石闆上彈跳,竟露出内裡斑駁的鉛芯。
圍觀人群中不知誰"哧"地笑出聲,這聲響像火星濺入油鍋,整條朱雀大街頓時沸騰起來。
王氏氣得胸口劇烈起伏,卻不敢再多停留,咬着牙怒氣沖沖地走了,似乎多看一眼這亂局都嫌丢人。
然而,京城的閑言碎語,總是比風還快。
茶館酒肆間,這些傳言傳得沸沸揚揚,成為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笑談。
“聽說了嗎?沈侯府拿着些破銅爛鐵去提親,結果被顧家給趕了出來!”
“什麼提親哦,我看是侯府上趕着給自己臉上貼金!”
“誰讓那世子不争氣呢?聽說人家顧小姐一句話就把他們怼得啞口無言,真是痛快!”
短短數日,沈侯府的臉面便被這場鬧劇踩在了地上,再難擡起頭來。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且說今日,侯府雖吃了癟,顧定遠和沈婉雲的面色卻依舊陰雲未散。
“矜矜,你這是……”沈婉雲眉心緊蹙,面露擔憂。
顧矜緩緩回身,朝雙親跪下:“我知道爹娘擔心我,怕我應付不了宮中的生活,才處處為我籌謀,甚至想忍下如此羞辱。但如今未過門,侯府便已如此欺淩,嫁入侯府,當真是什麼好前途嗎?”
顧定遠歎一口氣,沉默片刻,道:“你若不想嫁沈钰,為父也不勉強。你不必應诏,為父也可為你再尋良人。”
顧矜聞言,擡眸直視父親,眼神中透着幾分倔強:“軍恩令是為了保全家族血脈,而非今日為矜矜一己之私。”
她頓了頓,聲音微微揚起:“父親為國披甲,戎馬一生。女兒縱不能上陣殺敵承襲父業,也絕不願做一個隻能依附他人的菟絲花!”
話音落下,室内一片寂靜,唯有燭火輕輕跳動。
顧矜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父親,如今天下初定,表面安穩,内裡卻暗流湧動。若您還有忠君為國的抱負,便讓女兒入宮侍奉君前,助您一臂之力。女兒雖為女子,卻願與父親一同攜手并進!”
“荒謬!”
顧定遠眯起眼,語氣中透着壓抑的怒意:“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以為憑你一介弱女子,便能在那樣的地方立足,能好生活着已是萬幸,談什麼助力?”
顧矜卻不卑不亢,直起脊背,眼神中透着一抹從容與堅韌:“父親,您教我,顧家兒女,無論身處何地,都要有自己的骨氣和擔當。若顧家兒女連這點風浪都承受不起,又怎配承您的血脈?”
顧定遠的眉頭皺得更緊,目光深沉,夾雜着幾分複雜的情緒。
他沉默片刻,終于開口:“你可知,入宮之後,你将面對什麼?你将不再是顧家的女兒,而是天家的臣子。你今日說得輕松,但那是萬千枷鎖加身,步步驚心,半步錯便是萬劫不複!你可想清楚了?”
顧矜跪得筆直,目光清明而笃定:“矜矜心意已決,絕不後悔。”
沈婉雲聞言,終是忍不住淚水滑落,她捂住嘴,轉頭看向顧定遠,聲音哽咽:“夫君,矜矜她……她怎能……”
顧定遠閉了閉眼,似是在極力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
他長歎一聲,看向自家女兒,聲音低沉而緩慢:“罷了,既然你心意已決,為父便不再阻攔。無論何時何事,都有顧家為你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