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昭陽殿失火已過去小半月,承乾宮的院子裡,積雪早已消融,地面濕潤,幾株野草從泥土中探出頭來,枝頭綴滿了新芽,甚至還有幾朵不知名的小花在角落裡悄然綻放。
可顧矜站在院中,手中握着一棵梨樹苗,整個人卻像被冬日的寒冷凍結一般,與周圍的生機格格不入。
她的指尖微微發僵,臉頰被春風輕拂,卻沒有一絲暖意。目光落在手中的樹苗上,眼神空洞,仿佛看不見周圍那些新生的景象。
昭陽殿的火,燒盡了冬日的寒冷,也燒盡了她心中的溫度。
她的世界仿佛凝固在了那個瞬間,周圍的一切都在複活,唯獨她的心,依舊停滞在那片焦黑的廢墟裡。
她蹲下身,将梨樹苗小心地放進挖好的坑中。
一下一下地填着土,指尖沾滿了泥,卻沒有絲毫在意。
種好後,她直起身,目光落在那棵新栽的梨樹上。
她忽然想起了白芷轉告她的話:“她說你讓她不要跟着您入宮,是怕她受苦。可她的命早就給你了,無論生死,都會陪着你。”
她低聲喃喃:“傻姑娘,不知道被你家小姐騙了吧。那句‘不要跟着我入宮’,本來就是激你的。”
她的目光落在梨樹嫩綠的枝條上,眼神裡泛起一絲濕意。
她想起了那日昭陽殿被火焰吞噬時,一并碎裂在空中的金色字迹——“生死相随”,那是她曾經利用含煙的善良,為自己綁定的羁絆。
“沒想到,你家小姐演技這麼好。”
她知道,或許并不是她的演技好,而是含煙,從來沒有一絲懷疑過她。
一個穿着粉衫的小丫頭怯生生地走了進來。
她是内務府新撥來的貼身侍女,頂含煙的差,聽說叫銜珠還是銜碧的,顧矜并未用心記下。
小丫頭低頭屈膝行禮,聲音細細軟軟:“娘娘,甯嫔娘娘過來探望您。”
顧矜聞言,連眉眼都未曾擡一下,隻淡淡地應了一聲:“哦。”
小丫頭不敢多言,低着頭退到一旁。
沒過多久,白芷徑直走了進來,她眉頭緊蹙,臉上帶着幾分不加掩飾的愠色。
“顧矜!”
白芷站在顧矜面前,語氣裡透着一絲壓抑的怒意,“自那日起,你一步也沒有踏出過承乾宮,什麼人都不見,你到底要這樣到什麼時候?”
“你要作踐自己我不管,但你也該為承稷想一想吧!”
顧矜修長的指尖掐斷半片枯葉,她對着日光端詳葉脈裂痕:“我自己的孩子,我自然會照顧,用不着天命女主來這裡教我做人。”
白芷的臉色微微一變,語氣也不自覺地拔高了幾分:“你不要在這兒陰陽怪氣!你以為我想管你的死活?”
“我不知道你那個世界是什麼樣的,也不知道你和他們之間有什麼仇怨。但他們能刺殺承稷一次,就能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千次萬次!”
“你真的什麼都不做,就等着束手就擒嗎!”
顧矜沒有回答,手指重新撥弄起泥土,像是沒聽見她的話一般。
白芷看着她這副冷漠的模樣,心中更是焦躁,忍不住又上前一步,語氣裡帶着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我們這樣的人,尚且想要為自己尋一條出路,你再有難處,也不至于連想都不敢想吧?”
顧矜忽然笑了,帶着幾分嘲諷。
“有難處?”
她緩緩拍了拍手,目光終于直視着白芷:“你以為的難處是什麼?是我失去蕭臨川的寵愛?還是我家破人亡?又或者是我自己煙消雲散?”
顧矜站起身:“假如所謂的‘變局’,是摧毀整個世界,你們所有人都煙消雲散呢?”
白芷怔住了,眼中閃過一絲震驚。
殿内一時靜得可怕,連窗外的風聲都仿佛凝滞了。
良久,白芷才開口,聲音低了許多:“個人有個人的命數,你連自己都做不了主,有什麼資格幫别人做選擇?”
“若有那麼一天,誰也怨不到你頭上。”
她說完,轉身離開。
顧矜立于亭中,滿園春色,卻襯得她那雙杏眸愈發清冷,連那一貫漫不經心的神情都染上了幾分惘然。
"娘娘,要不要去湖邊賞花?聽說禦花園的垂柳已經抽出新芽了。"銜珠小心翼翼地建議道。
"去忙你的吧。"
銜珠欠身退下。
須臾,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甯靜,一個身着鵝黃色短襖的俏麗女子大步流星地走來,懷裡還抱着一隻毛色雪白的小狗。
她一邊快步走近,一邊嚷道:"矜姐,雪球球是不是很久沒有洗澡啦,你看它都臭了!”
顧矜回過神來,目光中到底多了幾分柔和。
見顧矜不答,又道:“我方才看到甯嫔,啧啧,那張臉氣得不行,你又怎麼她了?"
“她不是個NPC嗎?怎麼還跟真人似的,氣成那個樣子?”陶樂樂挑眉,語氣中帶着幾分不解。
顧矜輕輕摩挲着雪球球,淡淡地說:“她覺醒了。”
“覺醒了?!”陶樂樂瞪大了眼睛,一臉震驚,“天呐,什麼《西部世界》演繹法?她真的覺醒了?!”
顧矜沒有理會她的誇張反應,隻是緩緩說道:“不止是她。我猜靈動娛樂給所有NPC都開了AI,應該所有人,都有了覺醒的意識。隻是隻有白芷,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
陶樂樂聽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我的媽呀……但他們覺醒了有什麼用?你還是個有肉身的大活人,都被困在這破地方。他們除了集體叛變炸掉這個服務器,還能幹什麼?可那樣一來,他們自己不也死了嗎?”
顧矜沉默不語。
陶樂樂歎了口氣,語氣軟了下來:“算了,矜姐,不如咱們給靈動娛樂低個頭吧。”
“你看,他們不就是不想讓屎山的秘密被人發現嗎?咱們順着他們的意思,把這屎山從承稷身上轉到别處去,你好好在這個世界苟着,等韓醫生找到辦法救你出去。你覺得呢?”
陶樂樂說完後,擡眼看向顧矜,卻發現她依舊沉默,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
“矜姐?”陶樂樂試探地喊了一聲。
顧矜說笑了笑,擡眼時已有了不一樣的神色。
“含煙對你來說,可能和别的NPC沒什麼不同,不過是一個聽着劇本的忠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