梼杌含糊的聲音傳來,“風?什麼風?”
惡妖磨蹭了好一會,喬悄的指尖才終于得以解救。
她想到對方好歹也是存活了上百年的妖,大概率不會攜帶狂犬病病毒,稍微放下心,順手摸了摸惡妖的指節,心裡為自己适才片刻的抗拒道歉。送她尾巴的好大貓。
尾巴上的陣法接觸到血,像是有生命一般,蜿蜒流動,将本就繁複的陣法勾勒得更加龐雜,難以辨認。
無窮的奧妙仿佛蘊藏期間,符号與陣文交織,倒映在她的雙眸中,符文晦澀,并非她所認知的某種語言,但是卻隐隐約約地感受到了什麼。
喬悄的神識不由自主地随着紋路開始仿效、勾勒,一時間居然沉浸進去,似有頓悟之感。
靈感如流光一般飛遁而過,她及時捕捉到了稍縱即逝的思緒。
她不由出聲,“雙月劍法?”
是的,喬悄覺得流轉的符文居然和自己修習的雙月劍法有所相似。符文組合而出的紋路和她使用這門劍法時,靈力在體内經脈的走向幾乎是一緻的。
梼杌聞聲:“什麼劍法?”高大的男人眼眸裡隻有喬悄的倒影,此刻還盛放着純然的疑惑。
喬悄搖搖頭。從表情上看,梼杌對此好像并不知情。
她一直以來使用的劍法是原主記憶裡唯一一套劍法,僅僅是低階,放在地位超然的掌門和團寵小師妹的眼中,連墊桌子角都不配,他們甚至還會嫌棄這種不入流的功法侮辱了千年靈木制造的上好桌凳。
這種在修仙界修士眼裡,與廢物無異的東西,卻和擁有悠久的血脈傳承,實力強大的恐怖大妖繪制的陣法極為相似!
原主留下的低階身法流雲訣其實有不弱的威力,低階劍法雙月劍法也似乎不同凡響。
喬悄沒忍住看向了身上甚至縫縫補補過好多次的凡俗衣物。
你呢?是不是也是什麼高階法衣?
目光遊弋到被震斷好多次的低階法劍上。
你呢?是不是也有什麼不凡的身世?
一無所獲,終止幻想。
喬悄收回思緒。不管流雲訣、雙月劍法還有白色靈力到底有什麼秘密,原主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猜想不出來,索性就不想。
總有一天,自己會一點一點找出這些問題的答案。
而現在最為要緊的,還是把她放到左臂上的梼杌究竟要幹什麼。
惡妖單手架起人類,讓她穩穩的坐在胳膊上,喬悄下意識撐住他的肩膀,疑心自己會掉下來。
“我找一下合适的位置,可以嗎?”男人的另一隻手撐開喬悄的衣衫,規矩地沒有亂動,隻是在允許的範圍内尋找着合适的地方。
喬悄本來是很能忍受不适的人,但每次梼杌的觸碰,總是會讓她無所适從。
好在隔了一層布料,她催眠自己這就是按摩。
“好了嗎?”
惡妖内疚又竊喜地懷揣着小心思,“還沒有。”
喬悄拍了一下他的臉。
梼杌惴惴不安地擔心她生氣:“好了。”
陣法起到了預設的作用,梼杌的尾巴垂落下來,不再由原本的主人操控,自然脫落。這本就是一件類似于法器的物品。
惡妖找好了地方,指腹在那一處輕輕按壓,“咬我,但是不要喝血。”
雖然知道可能性較低,但是梼杌仍然擔心自己身上的詛咒通過血液蔓延給喬悄。
“?”咬你?
下一秒,喬悄的頭被惡妖用新長出來的尾巴按到脖頸處。
尾巴蠻橫,氣息卻幹淨,撐開她的嘴巴,癡迷地摸了摸她的牙,随後撤出,僞裝成人的怪物主動将脖頸湊到了真正的人類嘴邊。
喬悄“……??”
妖有力的臂膀動作,脫落下來的完整長尾因為失去了原本主人的靈力供給,本來突兀醜陋的黑色尖刺消失,隻留下柔順觸感。
她會喜歡的,梼杌期盼地想。手上的動作不停,一用力,尾巴在陣法的加持下,居然附着在了喬悄的脊骨下端。
在尾巴并入的一瞬間,劇烈的怪異感受湧現,喬悄這才明白為什麼梼杌那樣說,實在是太難受了。
喬悄難受得神智有些模糊,腹部翻江倒海,恍惚間以為自己被重錘打成了肉泥,筋骨都傳來顫抖的聲音,她略微失神,咬在了惡妖身上。
從來都沒有顯露過脆弱表情的劍修此刻也沒有慌亂,隻有額頭滲出些許薄汗。
梼杌心卻揪了起來,尾巴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耐心地安撫着。向來暴力的大妖何時有過這樣的舉動?動作因為生疏僵硬古怪。
好一會兒,與尾巴建立聯系帶來的感受才徹底消失。
喬悄松開嘴巴。梼杌脖子上有一個淺淺的牙印,并未見血。
她用手摸了摸,按道理,這種層次的大妖筋骨皮肉都經過難以想象的淬煉,不可能會被一個連金丹都沒有到的人修留下細微的傷痕。
可是牙印又做不得假,梼杌也是為了避免她在難受之下傷害到自己。
好貓貓。喬悄放輕了力道,吹了吹她創造下的傷口。
在涉世未深的年輕修士看不到的背後,神智并未完全恢複,此刻還算是天真好騙的妖忍不住翹起嘴角。
一雙眸子顯露出惡妖本身就具有的狡詐與陰險,惡犬藏着深深的對主人的觊觎,而主人卻以為這是一條好狗,單純又認真地安撫她眼中單純大貓的情緒。
惡妖盡力掩蓋住眼裡得逞之後的欣喜與滿足。
伴侶伴侶喬悄伴侶喬悄喬悄。
好喜歡。
喬悄開始研究新到手的尾巴,無暇全新,梼杌自願贈與。
尾巴在融入自己的脊骨之後就自動調整為适合她身形的大小。長短适中,喬悄站起來,尾端恰好離地一寸。
不同于在梼杌身上時的墨色,這條經過梼杌研究改造,與法器類似的尾巴在喬悄身上時,卻變成了白色。
朦胧的淺金色将底色的白染上了溫暖,微微一動,有力靈敏,随着喬悄的想法擺動。
梼杌一向對喬悄的一切都狂熱追尋,恨不得把視線黏在上面,忍不住了還要偷偷摸摸找機會創造一些肢體接觸。
此刻卻出乎意料地沒有怎麼看喬悄的尾巴。
“我也可以像你一樣随時把尾巴拆卸下來嗎?”喬悄問。
梼杌點頭,卻沒有說方法,像是諱莫如深。
惡妖有些心虛,拆卸下來其實很簡單,也不需要像插入尾巴一樣耗費這麼多工序,隻需要運轉一道法術即可。
但是,他卻并不想告訴她方法。
一是因為晦暗的,見不得人的心思,惡妖身體的一部分不僅被伴侶接受了,此刻還親密地連接在喬悄的身上。
這個事實讓梼杌光是想一想都覺得幸福得暈眩。
二是因為……要是脫落了,喬悄發現這條尾巴的秘密該怎麼辦。這個秘密可是死了都不敢被發現。
最後,梼杌硬是頂住了不告訴喜愛的人真相的壓力,忍住沒有出聲解釋。
喬悄不知惡妖的心思,見他不打算告知自己,心裡明悟,恐怕是條件極為苛刻。她有些為難地蹙眉,難道是需要像梼杌一樣高的修為才能做到嗎?
既然如此,倘若要将尾巴還給梼杌,恐怕需要很久以後了,而且她現在也無法拿出等值的東西來交換。
惡妖既然是惡妖,即使表現得如此良善,對她更是特殊對待,但是萬一呢?喬悄眼中,所有的得到最後總要有所償還。
這些苦惱在喬悄腦海裡轉了一圈。
往好處想,有了惡妖的尾巴,她不僅可以化解戰場信物的問題,讓醫仙和昆侖的天驕們深信昆水是“妖”,還能在對敵時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惡妖不知道為什麼喬悄的神色微凝,以為是他沒有把拆卸的方法告知,造成了伴侶的誤解。
梼杌有苦說不出,被喬悄冷落,内心尤其酸澀不堪。但是想了想尾巴的秘密曝光之後的結果,還是忍住了沒有沖動,把話咽了回去。
喬悄對尾巴的掌控還沒有爐火純青,時不時就會不小心繞在自己身上,隻好坐下來緩慢熟悉着。
“目前以你的修為,每十二時辰隻能将一個物品變換模樣,不過渡劫期以上都将無法覺察。其他能力你還不能用,不過修為夠了就可以了!”
梼杌将喬悄的神色盡收眼底,貼心地解釋,小心翼翼地觀察伴侶的神色,惶恐她因為發現尾巴現在幾乎無用而惱怒,收回對他的好感。
卻發現她沒有不屑和失望,惡妖擔心的情緒煙消雲散,新長出的尾巴沒有之前的尾巴那樣聽使喚,幾乎扭成了麻花。
喬悄點點頭。不同的修為肯定會有不同的效果,這是毋庸置疑的。
她覺得有這個隐蔽能力就很好了,今天的收獲早已遠遠超出了預期。
不僅沒有被迫和原本以為是大乘期以上,真實修為可能已經渡劫期的四大惡妖之一梼杌劍拔弩張地拼個她死他活,還順利地得到了解決信物上“凡人修者,必殺之”的詛咒的寶物。
除此之外,還推測出來一些信息。
喬悄認真地看向惡妖,本該是捕食者與獵物的不死不休,沒有想到相處得居然如此融洽。
“多謝你,我……”我以後必将湧泉相報。
喬悄嘴巴張張合合,但是梼杌卻幾乎聽不進去了,他眼中倒映着喬悄的笑,溫和堅定,冰冷和鋒利的戒備消融了一樣,他本就不夠的腦容量更加不夠了。
此刻大腦裡竟然隻剩下了一個想法。
好喜歡。頭甚至都因為喜歡而眩暈。
嗯?怎麼真的有點暈了?
“砰。”
喬悄震驚地看着突然倒下的梼杌。
“你還好嗎?”惡妖作用在她身上的靈力禁锢也瞬間消失。
梼杌沒有回應,見狀,喬悄迅速調用丹田裡的治愈靈力,白色的光芒傾瀉,随心而動,流淌進入惡妖的經脈之中。
這些日子的使用,不知從何而來的白色靈力早已被她熟悉,現下的使用駕輕就熟。
不過因為當前喬悄隻有築基後期,所以治愈靈力的作用也很有限。可以治愈自己的傷病,但是無法療愈他人的□□問題。
對于别人,她隻能治愈神魂。
不知道梼杌這是什麼情況。
喬悄蹙眉,會不會是因為換尾的問題倒下了。
桀骜的男人雙眼閉上,失去了原本耀眼的金色光亮。氣息奄奄,幾乎看不出來胸膛的起伏,一點也不像适才威勢駭人的惡妖。
感受到白光的照耀,他的手指動了一下,喬悄立刻又多調動了治愈的靈力,忙把儲物袋裡面能夠治傷療愈的丹藥取出,試圖給大貓療傷。
沉默地躺在儲物袋裡的令牌感知到什麼,不管不顧地就要撕碎儲物袋闖出。
儲物袋表面無聲無息地裂了一道口子,被神識鋪開的喬悄及時發覺。
“?”令牌這是怎麼了?
她一隻手按住儲物袋的裂縫,控制住,迅速扔進仙器裡。令牌卻趁機看到了一絲白色的光芒。
白色的光溫和謠言,卻不刺痛,和無光冷寂完全不同。
是人!要殺!不行,是光!不能殺!是人!要殺!不行!不能殺!
令牌糾結,在溫和的光線之中反複橫跳。
“凡人修者,殺之”一行小字冒出,猶豫了片刻,最後字迹扭曲。
殺還是不殺?字迹變幻,居然變成了——
“口口人修者,殺之!”
令牌躁動不已,原本古樸的造型變來變去,最後變作一道門,期期艾艾地靠近橫劍殺來的人修。
“是你害了梼杌?”她冷聲道,腦子飛轉,思索帶着梼杌脫困的方法。
令牌變成的門在虛空中穿梭,破空聲入耳。
一行小字在眼前浮現——
“梼杌是什麼?你想吃嗎?”
喬悄:“?”
詭異的令牌和現在梼杌昏迷恐怕脫不了關系。再加上之前令牌說的什麼“凡人修者,殺之”,她在心裡下了判斷。
是敵非友。
喬悄抄起劍劈裂向令牌化作的門,為自己脫困争取時間。門身也是和令牌同樣的銅綠,氣息古樸,被一道鎖鍊封死。
數道威力十足的劍氣放出。
本以為是被鎖鍊鎖住的門倏然從中間張開,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像是搖搖欲墜,卻出乎意料地把劍氣吞了進去。
喬悄:“?”不是這令牌合理嗎?
她改變策略,不戀戰,惡妖昏迷,不知原因,恐怕還有其他敵人在暗中埋伏,這個令牌很可能就是和他們裡應外合的。
是梼杌的仇家?還是之前特意在信物上施展詛咒,試圖讓她暴露身份的幕後黑手?
險象環生。
喬悄理智判别形勢,決定暫避其鋒芒。
迅速引動和仙器的聯系,凝目抓起梼杌的手,進入仙器的瞬間,卻被令牌化作的門截胡。
令牌門發出“呼呼”“嘎吱嘎吱”“簌簌”的聲音,喬悄催動靈力,試圖讓仙器的傳送速度更快一些,卻沒有想到,令牌化作的門傳送速度要更快一步。
令牌門把一人一妖完全吞沒。
怎麼混進來一個惡妖?難吃死了。
不過人修也在,嘿嘿,人修。好吧,看在人修的面子上。
不過……到底是殺了她呢,還是留下她呢?
一人一妖在被令牌門吞沒之後,仿佛在不斷地下墜,一直往下,眨眼的功夫,身後傳來堅硬的觸感。
落地了,喬悄打量周圍,竟然落到了一個完全不同于梼杌巢穴,也和山海境大相徑庭的陌生地方。
這是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