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魯玉跟着喬魚走去門外。
門一關,魯玉便含着眼淚對喬魚說,“喬老師,等阿媽腿好了,我再告訴她退學的事。”
喬魚正色道,“你阿媽不想你退學。”
魯玉說,“可我也不想阿媽這麼辛苦。她是為了賺我以後的學費,才在下雨天去山裡摘山貨,把腿摔斷了。”
“那你更不能辜負你阿媽的心意阿。”喬魚說,“你阿媽這麼努力,就是希望你能走出山裡,過上更好的生活。”
魯玉卻問,“我阿媽現在過得這麼不好,我以後過的好有意義嗎?”
喬魚語塞。
她望着眼神清明的孩子,知道安慰的話騙不了她。她想了想,說,“魯玉,你阿媽的一生就在這座山裡了,但你不一定。老師希望你能自私一點,先走出去,再回頭看。”
你阿媽是你阿媽,你是你,她說,至于意義什麼的,也得等到你走出去之後,你才能知道。老師沒辦法替未來的你,告訴現在的你,你過得好的意義是什麼。
給自己一個機會吧,她說。說完,她重重地摸了摸魯玉的頭。
魯玉看起來在思考,但喬魚也沒把握她的結論是否是自己期待的那樣。她隻能希望如此。
從魯玉家回到學校安排的土樓宿舍後,喬魚都沒什麼心情吃飯。土塘人還是有些封建的習慣的,遇事不決就請神明庇佑。這晚,喬魚也跟風迷信了一把,她從床上爬起來,先是打開手機支付寶,從裡找到一項助學項目,往裡捐了一點錢。
然後,她跪在床榻上,雙手合十,在心裡默念着所有她才能想到的神的名諱,希望神能保佑,讓有機會走出大山的孩子回到學堂。
其實有太多事情是自己無能做到的。唯願她的願力能給善良的人一點自私的勇氣。
還好第二天,喬魚在大巴旁看見了背着小書包的魯玉。
喬魚忘記去問她今天出現在這,玉麗要交給誰照顧,她的弟弟妹妹是否又有人照看。隔着一群排着隊的小蘿蔔頭,喬魚看見魯玉對她露笑,一切總是會有解決方案的,她想。這裡的孩子也比她想的有辦法。
“今早讓釋老師和藤伯伯陪着你們逛植物園,老師要去一趟圖書館,中午我們在飯店門口見。”到了植物園門口,喬魚跟孩子們打了聲招呼,眼見釋老師帶隊,孩子們排成長排,藤伯伯收尾,兩大幾十小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喬魚轉頭去了隔壁的圖書館,找一位在圖書館就職姓江的熟人。江蘭和喬魚一樣是漢人,但她自小在毗鄰土塘的裡城長大,對土塘十分了解,又有感情,尤其是對土塘即将消失少數民族的語言文化頗感興趣。
于是江蘭一邊在圖書館工作,一邊在準備申請語言修複的研究生學位之餘,還和喬魚一起做起了一個名叫遺落之語的網站。
自從喬魚從魯雅那得知,新一代的土塘孩子們隻能用土塘話進行聽與讀,卻無法再看懂土塘的文字後,她便起了要修複土塘語的了興趣。在土塘的這一年,她在教學工作之餘,還會跟着老一輩的土塘人學土塘文字。
魯雅見喬魚是真的對土塘文化感興趣,便介紹江蘭給她認識。
江蘭從大學本科開始,就組織了同樣對修複遺落文化感興趣的人,她們收集了很多土塘當地不同民族的文化風俗、語言文字資料等。喬魚加入的時候,這份工作早就做得差不多了,她提議:“我們做個對外的網站吧,方便對這些語言感興趣的人進來了解。”
喬魚在北南大學學了四年的編程終究沒白費,雖然在搭建網站時,她也是一邊對着書摸索,一邊寫的代碼,時不時還騷擾遠在北南的李嘉幫她免費打工。
由于人工不夠,網站耗時一年,最近才搭好。江蘭把圖書管理的知識運用在這個網站的搭建上,各民族語言分門别類,梳理地很清楚,最後成品的索引系統十分便捷。但喬魚覺得還少了點什麼。
她最希望土塘的孩子能夠撿起她們的母語,但也知道這不該成為對孩子的一種要求,于是就出了個主意。
“我們用土塘語寫一些小故事吧,主要是做教學用,也許能吸引這些孩子對土塘語産生興趣。”喬魚的提議得到了江蘭等人的支持,魯雅知道後,甚至還提出要給喬魚的故事配畫。
在放棄創作的多年後,連喬魚自己都沒想到,有一天她會用這樣的方式撿起它。這一片早就與她斷聯的小島,通過一種對她而言還顯得有些生澀的民族的語言,重新恢複了聯絡。不過,喬魚已經沒有豪壯的想要創作什麼驚人故事的想法了。她的文字變成了遺落文字的儲存器。
今天,喬魚之所以要找江蘭,就是為了跟她一起進行網站的最後一波測試,并提交自己在這段時間裡寫的為介紹土塘民族語言所創作的小故事,她甚至還打算将其中幾個故事做成語言小遊戲。
耗時一整個上午,成效相當滿意,她們約定好要和成員們一起給網站選一個上線的良辰吉日,釋老師的電話突然打來。
“我要去學生那了。”喬魚跟江蘭打了聲招呼。
江蘭說,你去吧。
就在喬魚推門離開之際,她突然聽到江蘭說,“魚,我們真幸運認識了你。”
喬魚回頭,笑着說,“我也覺得土塘這一年沒白待。”
人生拼圖遺落的那張碎片,意想不到的在這一年的土塘之旅,被召回了。她感覺自己再度圓滿,恢複了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