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燭火昏昏,溫幸妤斜坐在床邊收拾包袱。
她東西不多,收拾起來很快,隻需要疊好放在箱籠裡,明日一早雇個馬車,就能啟程去同州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電閃雷鳴,有種天河傾瀉,要淹沒一切的決絕。
她看了眼黑漆漆的窗,忽然有種不安感。
世子爺已經離開将近兩個時辰,卻還沒回來,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麼岔子。
正準備起身出去看看,屋門就被咯吱一聲推開。
她吓了一跳,下意識從枕頭下摸出匕首,定睛一看,才發現來人是世子爺。
青年渾身濕透,臉色蒼白,心情看起來不怎麼好。
黑色的衣料緊緊黏在身上,手臂和胸口都破了口子,後背上的血污被雨水暈染,隻不過在黑衣服上并不太顯眼。
祝無執把鬥笠摘下放在桌上,從懷裡拿出個瓷瓶,丢給床側受了驚的女人,催促道:“替我上藥。”
“哦,哦好。”
溫幸妤忙擡手接住,把匕首重新塞了回枕頭下。
“奴婢去打水。”
快步出了屋門,冰冷的雨水斜撲到臉上,溫幸妤才回過神來。
世子爺這是……受傷了?
他究竟做什麼去了,傷藥又是哪裡來的?
抿了抿唇,溫幸妤壓下紛亂的思緒,摻好溫水,又找出塊幹淨的布子,以及還未來得及做衣裳的棉布料子,一齊拿進了屋。
等她進去,擡眼一看,祝無執已經換了身青袍,上身的衣裳堆疊在窄腰間,露出瑩白如玉,肌理分明的上半身。
他背對燭火坐在凳子上,手中拿着把柴刀,慢條斯理的擦着。
青年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動作停頓,寒光淩冽的刀刃上映出他狹長的鳳眸,傲慢冷漠。
他似乎在透過刀刃和她對視。
溫幸妤心口猛跳,她慌忙避開視線,呐呐道:“世…世子爺,奴婢來換藥。”
祝無執嗯了一聲,想着還用得到這個女人,遂溫和補了句:“有勞。”
他并不覺得自己在一個姑娘面前裸/露上半身有什麼不對。
在他眼裡,奴是奴,主是主,而不是男人和女人的關系。
溫幸妤收斂了心神,把水盆放在地上,俯身給祝無執清理傷口。
青年的背上滿是交錯的鞭痕,有些已經結痂,長成了一條蜿蜒的蜈蚣,有的則崩裂開,被雨水泡得有些發白。宛若美玉有了裂紋。
溫幸妤在定國公府時就是個普通的婢女,幹得最多的事,是幫老太君熏香,她從未處理過傷口,還是這種看着就疼的傷口。
之前祝無執在山洞,光線很暗,她也看不太清,故而處理起來沒那麼害怕。
可今日不一樣。
她看得一清二楚,因此不可避免的,拿着帕子的手一直在抖。
祝無執臉色淡淡的,心中還在琢磨柳三的事,可背後的觸感,卻莫名讓他有些心浮氣躁。
看不到,觸覺就更敏銳些。
他腦海裡莫名浮現出,溫幸妤白皙的指尖,是如何時不時碰到他的皮膚。
擦刃的手一頓,他把柴刀拍到桌上。
“哐當”一聲輕響,溫幸妤吓了一跳,手抖了下,不慎按重了些。
她悄悄擡眼看,隻能看到青年俊美的側臉。
他似乎皺了皺眉,不太高興。
溫幸妤以為是下手太重,遂穩了穩心神,放輕了動作。
祝無執壓下心頭的怪異感,手按在刀柄上,雙眸微阖,複盤今晚的事情。
傷口處理完,他必須得立馬動身。
柳三的死很快會被城門口那幾個衙役發現,但他敢肯定,監鎮官不會上報。
不止不會上報,還會為了他的官途隐瞞真相。
這也是他敢截殺柳三的原因。
隻是此事遲早會被王周兩家發現端倪,他必須要趕在他們注意到這件事前,離開汴京。
隻要到了同州,那便是山高路遠,任他布局。
溫幸妤把他後背的傷口處理好,灑了傷藥,輪到前面時,她略微有些不自在。
她出去換了盆水,遲遲沒有動手。
祝無執這才瞥了一眼溫幸妤。
女子低垂着臉,唇瓣緊抿,雙手揪着兩側衣擺,看起來有些躊躇,十分小家子氣。
他揉了揉眉心,緩聲道:“你去收拾包袱,一會就啟程。”
溫幸妤微愣,下意識擡眼看向對方,“這麼急?”
祝無執嗯了一聲,漫不經心的垂眸擦洗傷口,并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溫幸妤不敢問,低低應了聲,轉身去收拾包袱。
連夜趕路,定然是發生了什麼變故。
需得輕裝簡行。
她疊了兩件夏衫放好,從旁側條桌裡拿出個小匣子,裡面正躺着枚青玉镯。
用料和色澤都很普通,但這是觀瀾哥送給她的。
溫幸妤輕輕摩挲镯子,眸光柔軟眷戀。
“溫幸妤。”
正微微出神,就聽到祝無執喊她。
她擡眸看去,對方正好把沾血的帕子丢水盆裡,濺起一圈水花。
“日後不要再喚我世子爺,私下也是。”
“汴京城…已經沒有定國公府了。”
溫幸妤愣了一瞬,不明白對方怎麼忽然叫她改稱呼。
她點頭應下,默默把镯子包進帕子裡,又小心翼翼卷進包好的衣衫。
腦子裡卻不由自主的,回憶起世子爺近日的表現。
細細想來,自打世子爺從牢裡出來,性子就變了很多。
定國公府還在時,雖說百姓都傳世子爺性子乖戾,目下無塵,但實際上府中的仆人都知道,世子爺矜傲歸矜傲,卻從來不會虧待下人。
當年她初入府時八歲,是個燒火丫頭,因性子軟沒後台,遭到欺淩和誣陷,差點挨了頓棍子被趕出府。若不是世子爺路過,又出手清查,她恐怕又得流落街頭。
雖說隻是順手而為,但自那以後,就沒人敢欺負她了。也正因此,她才能有機會露臉,得以去老太君身邊做貼身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