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幸妤照例煮好飯後獨自吃了,并且給祝無執留了一份,自己則躲回屋子,趁着還有點陽光,又做了些針線活。
每日傍晚時,祝無執就會回來,她手中捏着縫了一半的香囊,動作微頓,耳朵不由自主地聽着院裡的動靜。
待聽到熟悉的腳步聲響起,她抿了抿唇,再次縫補起來。
腳步聲越離越近,她莫名有些緊張,針尖一個不留神就刺破了手指。
溫幸妤低呼一聲,将帕子按在刺痛的指尖上。
腳步聲突然停了,旋即響起叩門聲。她心口一跳,壓着傷口的帕子下意識攥緊。
門外的人似乎并不着急,敲了幾下就停了,溫幸妤不确定他是離開了,還是在門口等着。
猶豫了一會,她将帕子丢在炕沿上,起身去開門。
畢竟不能一直這樣躲避下去,她和他相處的日子還很長。
屋門打開,霞光從門扉傾瀉而入。
青年一身淡青直裰,烏發以木簪束起,背光而立,夕陽的光線和房檐下的陰影交錯,籠在他疏朗的眉眼上,讓往常矜驕冷漠的神情,多了幾分随和溫潤。
她飛速低下頭,小聲道:“有什麼事嗎?”
祝無執的目光在女人的臉上轉了一圈,随後微微下移。
白皙的手指攥緊衣擺,骨節泛白,看起來很緊張。
她在怕他。
祝無執沉默了一瞬,做出個歉疚的表情:“那天的事,實在抱歉。”
說完,他凝視着溫幸妤的臉,想要從她臉上看出情緒變化。
籠絡人心,講究的是欲取先予,軟硬兼施。
婚書的事,他要先哄着她辦,若是反抗,再采取強硬手段也不遲。
溫幸妤沒想到向來高傲的男人會給人道歉。
她微訝擡眼,撞上對方真摯的眼神,登時心中愧疚起來。
說起來,那天晚上也沒發生什麼,是她自己膽子小,想太多。祝無執專門來道歉,想必這幾日他心裡也不好受。
思及此處,她連忙擺手道:“不用道歉的。”
看到她臉上的愧疚之色,祝無執目光微凝。
她……也未免太好哄了。
甚至不需要旁人做什麼,自己就能把自己安慰好,并且首先是反思自我,而不是懷疑責怪做錯事的人。
祝無執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簡直是善良到愚蠢。
他露出一抹笑,轉而又沉默下來,欲言又止。
溫幸妤手心一片濡濕黏膩,她看出祝無執是有事找她,但似乎不知怎麼開口。
斟酌片刻,她道:“是遇到什麼事了嗎?”
聞言,祝無執輕歎一聲,順着她的話開口:“确實有一事相求。”
他觀察着溫幸妤的神态,緩聲道:“我想與你辦婚書。”
溫幸妤愕然擡頭,她張了張嘴,半晌才吐出兩個字:“什麼?”
祝無執揉了揉眉心,解釋道:“那日騷擾過你的書生劉祿,企圖用你我未婚同住的事,狀告至官府。”
剩下的,他不說,溫幸妤也明白了。
隻是她不懂,劉祿與他們無冤無仇,為何要置人于死地。
祝無執看出溫幸妤的疑惑,但他沒有解釋。
有時候,人的惡意是沒有理由的。
或許隻是你比他強,比他過得順遂,他就能狠下毒手。
溫幸妤壓下疑問,思索着這件事。要想解決麻煩,隻能同觀瀾哥的身份辦婚書。
她和觀瀾哥本就是要成親的,雖說他人已經去了,但她并不覺得有什麼。
可婚書不是那麼容易辦的,要經過請媒人,合八字,定貼等流程,才能去官府登記辦婚書,并且登記時也必須要媒人在場。
這些流程走完,少說都得半個月。
這段時間,足夠劉祿發難。
她想着,神色憂慮起來,看着祝無執問道:“可以辦婚書,但…時間恐怕不太夠。”
祝無執笑了笑,沒有解釋,隻道:“隻要你同意,其他的事我會解決。”
這話聽起來怪怪的,但好像又沒什麼問題。
溫幸妤壓下心頭的怪異感,說了句好。
二人間又陷入沉寂。
溫幸妤覺得有些尴尬,她指了指夥房,小聲道:“竈台有給你留的飯。”
祝無執嗯了一聲,說了句多謝,便轉身朝夥房走。
走出幾步後,他微微側過臉,看向正準備關門的溫幸妤,笑道:“你今後,不會再躲我了吧?”
溫幸妤合門的手一頓,沒想到對方會說這麼一句話,白皙的臉瞬間爆紅。她躲避着他的眼神,結巴道:“不,不會了。”
說完,她趕忙關上屋門,将青年含笑的鳳眸隔絕在外。
背靠着門,她拍了拍發熱的臉,沒忍住腹诽起來。
祝無執今天怎麼感覺怪怪的。
也太讓人尴尬了。
*
第三天,溫幸妤摘了些院子裡的桂花,給鄰居也送了些,回家做了桂花糕。
她做糕點的手藝并不太好,浪費了不少桂花,才算做出一鍋像樣點的。
過去在定國公府時,她們做奴婢的,逢年過節偶有機會吃到好點心,大多都是主子不吃賞賜下來的。
奴婢多,點心就那麼點,等地位高的婢女小厮分完,到她們這些二等三等婢女手中,就所剩無幾了。
溫幸妤性子軟,有時候同住的小姐妹撒撒嬌,她就全部讓出去了。
實際上她也嗜甜,隻不過沒人在意罷了。
霞光收斂進雲層,天色暗成淡藍,遠處群山如黛。
祝無執揣着婚書進門,就看到溫幸妤正好将飯菜擺上桌。
他淨手後入座,看着桌上多出來的桂花糕,挑了挑眉。
溫幸妤看了眼他的神色,主動道:“院子裡桂花落地上也是浪費,所以我摘了些做桂花糕。”
“你要嘗嘗嗎?”
祝無執看着盤中賣相極其一般的點心,想要張口拒絕。
這樣的糕點,看起來就又幹澀難以下咽,如何入得了口?
可看到女人略顯期待的眼神,他鬼使神差的拈起一塊,咬了一口。
“……”
真難吃。
又甜又幹,味同嚼蠟。
他面無表情用力咽下口中的糕點,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劣質苦澀的味道滑入喉嚨,他沒忍住皺了皺,眼中浮現出嫌棄。
粗粝的碗筷,難以下咽的茶水,寡淡的飯菜,不知溫幸妤是如何做到日複一日吃得津津有味。
罷了,她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村婦,怎能要求她懂這些?
他盯着碗裡的飯,忍耐着下咽。
祝無執并未看到溫幸妤局促而失落的神色。
溫幸妤安慰自己祝無執畢竟是世子爺,過去吃得都是珍馐美味,覺得這糕點難以下咽,也屬正常。
她默默将糕點一點一點吃幹淨,想着不能浪費,畢竟糖和白面都很精貴。
一頓飯吃完,她也将失落的情緒壓了下去。
收拾完碗筷,天就黑了,她回屋點了油燈,借着昏黃的光線做香囊,不一會眼睛就酸澀起來。
揉了揉眼,祝無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妤娘。”
聲音聽不情緒。
她起身打開門,就見對方從衣襟裡拿出個張紙。
溫幸妤接過,打開來看。
她識字不多,略過不認識的字,磕磕絆絆看完,明白過來這是婚書,一時間有些恍然。
摩挲着自己和觀瀾哥的名字,她眼眶有些發熱。
她居然,就這麼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