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幸妤還未反應過來,手腕已被鐵鉗似的手掌扣住,身子踉跄間跌進了漆黑的屋子。
屋門哐當一聲重重阖住。
“祝…祝無執。”
青年将她壓在粗粝的門闆上,眼底泛着血絲,額頭覆滿細密的汗珠,臉色慘白。
衣襟松松垮垮,脖頸和手臂上爬滿了青筋,看起來在忍耐極大的痛苦。
溫幸妤倉惶不已,她用力推他,對方卻紋絲不動。
祝無執單手壓着女人的肩膀,猶如惡鬼一般,視線在她驚恐的臉上巡視一圈,微微俯身。
青年的發絲垂落在她肩頸,帶來一陣癢意,她看到對方的臉越離越近,卻退無可退,隻好偏過頭,用手抵在他胸前,帶着哭腔請求。
“世子爺,您别這樣。”
“冷靜些,我去找大夫。”
祝無執頓了頓。
女子的頭微微側仰,像是引頸受戮的羔羊。那雪白纖細的脖頸上,蔓延出青色的血管,脈搏在黑夜裡瘋狂跳動,清晰可聞。
喉頭滾動,他腹中的饑餓感愈發難以自控。
青年的拇指壓上女人的頸動脈,視線卻依舊停留在她受到驚吓的面容上,如同野獸逗弄獵物,惡意地看着它将死時的恐懼。
在他的視野裡,女人睫毛顫動着,眼睑下的那顆小痣,也在睫羽陰影下忽明忽暗。
窗外雨聲驟急,溫幸妤感受到命脈被人按住,她不敢動,不敢再說話,甚至連那顫抖的呼吸,都竭力控制住,生怕惹得眼前這個男人不快,将她直接掐死。
“閉眼。”
青年不容置疑的命令,嗓音沙啞低沉。
溫幸妤緊閉上眼睛,渾身僵硬。
發絲掃過面頰,炙熱的鼻息噴薄在頸側,她感覺皮膚輕微刺痛,登時意識到是他尖利的犬齒刺碰。
牙尖摩擦皮肉,伴随着輕輕的舔舐,她渾身激起一陣細密的顫栗。
她沒忍住輕抖了下。
“别動。”
沙啞的警告混着濕熱呼吸打在耳畔,她不敢再動,眼淚卻忍不住溢出眼眶。
他要做什麼?要咬她嗎?
還是要吃了她,就如同話本裡的妖怪那樣。
祝無執如今的模樣,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人,再結合他這幾日的異常,溫幸妤不得不的懷疑,他真的是披着人皮,專門喝血掏心的妖。
思及此處,她汗毛倒豎,心幾乎要跳出喉嚨。
“别…别殺我。”
“我什麼都能為您做,隻要别殺我……”
“求你了……”
溫幸妤閉着眼睛,語無倫次,把求饒的話說了個遍。
祝無執感受着她脈搏無規律而劇烈的跳動。
犬齒下的肌膚細膩淡薄,隻要他微微用力,就能喝到他體内叫嚣着、渴望着的新鮮血液。
“世子爺…祝無執。”
“你複仇還需要我遮掩,别殺我。”
“況且我性子愚笨,不好吃也不好喝。”
“……”
祝無執額頭突突地跳,本就暴戾的心,随着女人的壓抑着哭腔的求饒,愈發難以抑制。
窗外悶雷忽響,閃電撕開漆黑的夜空,堂屋内透入一隙亮光。
虎口處滴滿了女人的淚水,由濕熱變冰冷,不間斷地添新淚。
他心頭一陣煩躁,收回牙齒直起身,松開了手。
溫幸妤隻感覺桎梏驟松,一隻手攥住她的手腕,猛地拉開屋門,将她甩了出去。
她踉跄幾步扶住窗沿,旋即聽見屋門“砰”地一聲阖上。
“滾,不要再靠近這。”
門内傳來青年壓抑痛苦的怒聲,似乎還夾雜着悶哼,轉而堂屋恢複死一般的寂靜。
她怔怔站在門口,直到秋雨斜落進房檐打在臉上,冷風吹過脊背,才恍然回神,發現身後一片冰冷的黏膩。
看了眼黑洞洞的門窗,她輕顫了下,頭也不回地回了屋子。
鑽進溫暖的被窩,溫幸妤将自己從頭到腳包裹住,卻還是感覺渾身發寒。
方才利齒抵在動脈的刺痛感,依舊在皮膚上萦繞不散。
她把臉埋進松軟的被子,像蝦一樣蜷縮着,牙齒輕輕磕碰。
祝無執到底怎麼了?在國公府時,她從未聽到過他患有什麼疾病。
不知躺了多久,窗外秋雨漸歇,溫幸妤也緩過勁兒,沉沉睡去。
把溫幸妤甩出門後,祝無執就堅持不住了,他踉跄着跌倒在床側,自胸腔裡翻湧上屠戮之心,渾身的骨骼像是被一把錘子敲碎,痛得他額頭生出一層冷汗。
耳邊和腦海中有人喋喋不休,蠱惑撺掇他去殺人,祝無執視線模糊,神智混亂,臉上的神色卻沒什麼變化。
他已經習慣了。
這瘋病,是與他那郡主母親一脈相承的。
母親懷他時,發現那個同她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男人,在外沾花惹草養了外室,甚至弄出了私生子。
向來高傲自矜的郡主,崩潰了。
她要進宮告狀和離,卻被發現端倪的男人圈禁在家,直至生産。
還未生下他的時候,母親就已經瘋了。
後來他出生,母親想親手掐死他這個孽種,最終被祖母攔下。而後沒多久,她忽然像是想通了什麼,也不提和離,開始豢養男寵,肆意妄為。
犯瘋病時,就會把他拖回屋子,用馬鞭抽打。
祖母攔不住,予以警告也無濟于事,最終隻能帶着他幽居在院子裡教養,嚴防死守。
直到七歲那年,母親死了。
她死的第二天,也是他初次犯病的日子。
一幕幕雜亂的畫面在腦海中循環往複,又忽然跳出一抹陌生的顔色。
蒼白的面,鮮豔的唇,纖細的頸,組成一張清秀可憐的臉。
像是荒廟裡破碎的菩薩。
窗外的雨停了,雲霧散盡,圓月再次高懸,慘白的光落在祝無執身上,映出他不喜不悲的臉。
他擡手碰了碰自己的牙尖,似乎還能感受到那細膩的肌膚,以及充滿生機的跳動。
明明發現他的異常,明明那麼膽小,卻還要鼓起勇氣來送飯,來關心。
分明,他隻是個毫不相幹的外人,一個稱得上惡劣的外人。
她對誰都那麼善良嗎?
對誰都那麼關心嗎?
祝無執忽然想起,溫幸妤提前出府,似乎也是為了照顧那個卧病在床的未婚夫。
他記得她似乎是流民出身。
一個經曆過苦難,還差點被凍死在街頭的人,是如何依舊纖塵不染,菩薩心腸。
祝無執擡頭望向窗外,重影的視線下,是虛幻的月亮。
他眼睛一眨不眨,不免心中升起個疑問。
被她這樣的人愛着,會是何種滋味?
*
臨近八月底,院子裡的桂花樹好似一夜間開了花,濃綠葉片間綴着淡黃的花朵,風一吹,便像小串鈴铛搖晃。
溫幸妤坐在炕沿邊,手中是縫制了一半的香囊,她望着滿樹飄搖的花,微微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