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以後,她便有意躲着祝無執。
每日她會提前做好飯,留下一份,然後獨自在廂房吃完。夜裡沐浴完,就盡可能不再出院子。
總之盡量避免碰面。
就算碰到了,她也是匆匆打聲招呼,埋頭躲回屋子。
祝無執對此沒什麼反應,又開始了早出晚歸的日子。
直到昨日,她在窗根下看到了一小袋銀子。
裝銀子的荷包她認得,是祝無執的。
家中銀錢雖然緊張,但她不想拿他的銀子。總覺得這樣是欠他的。
潛意識裡,她不想和他有過多牽扯。
當時她将荷包拾起來,想着放回他休息的堂屋,卻又對那心有餘悸,不敢踏足。
思來想去,她最終把荷包鎖進了箱籠裡,打算等有機會了再還給他。
窗外忽有鳥雀飛過,溫幸妤回過神,重新開始縫制。
溫幸妤在老太君身邊時,是負責點香添香的,她天生對各類香味敏感,故而專門向府裡的調香師學了些,也算是有幾分調配熏香,以及配置香囊的手藝。
後來出了府,她為了多攢些銀子給觀瀾哥看病,于是找了個賣香囊的營生。
從香袋縫制,到繡花樣,最後配香料,都是她一手完成。
如今來了胡楊村,她手中銀錢所剩無幾,因此前些日子專門去了趟鎮上,四處詢問後,和一家買珠钗水粉的店敲定了合作。
一個香囊不比京城賣得多,隻有十五文。溫幸妤答應下來後,每日閑暇時,就拿了香囊出來做。
*
白水縣東邊的朝邑縣,離胡楊村不算遠。
祝無執這段日子在胡楊村和朝邑縣之間奔波,為的是和縣令搭上線,進入縣學,好為下一步計劃做鋪墊。
白水縣的人大多認得陸觀瀾的樣貌,會有不少麻煩,因此他選擇了朝邑縣。
暖黃的秋陽斜照進茶館二樓,祝無執摩挲着粗糙的茶碗,眼中閃過一絲嫌棄。
樓下傳來車輪碾過青石闆的聲響,他垂眸朝窗外看,隻見一身着青色官袍,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踏入茶館。
人到後,祝無執起身作揖。
“陳大人安好。”
陳文遠打量着眼前的青年。
身形颀長,挺拔若松,面容俊美,氣度斐然。一身淺青直裰,袖口裡襯磨毛發白。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貧苦書生,在半年前還是國子監的貢生。
陸觀瀾的名聲,他還未在朝邑縣任職時,就有所耳聞。
後來這青年病重退學回鄉,他也是知道的。
沒想到這個昔日的貢生,也算是福大命大,居然沒死,甚至還與他的師爺搭上線。
想來是為了再次入仕。
他收回視線嗯了一聲,算是應答。
掀袍落座,呷了口小二端上來的茶水,微微皺眉後擱下了茶杯,直奔主題。
“這個月的治水案卷是你幫錢師爺整理的?”
祝無執颔首,從懷中拿出一卷書,放在桌上推到陳文遠跟前。
陳文遠拿起來随便翻了幾頁,發現裡面是關于各類治水和農桑的詳細措施,以及例證。
他眼神驟亮,摸了摸下巴上的一撮胡須,滿意道:“錢師爺說你通曉農桑水利,果真不虛。”
祝無執神色溫和端方,恭敬道:“大人謬贊。”
陳文遠知道此子非池中之物,也有心與他結交,故而也沒拐彎抹角,直接道:“本官是惜才之人,你且說,你想要什麼?”
“是縣衙裡謀職,還是…别有所求?”
祝無執對陳文遠早都調查一清二楚。
此人性子直率,才能一般,治理朝邑半載,無功也無過。
可他那夫人,卻是個心高氣傲的,一直耳提面命,督促陳文遠想辦法升官。
祝無執深知這類人最好利用。
他露出恰如其分的激動之色,起身拱手道:“還望大人,引薦學生入縣學。”
“若學生來日高中,定銜環相報。”
陳文遠滿意眼前青年的識時務。
他站起身,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裝模作樣道:“好說,好說,隻要你來日高中,不要忘了我這個小小縣令就成。”
對于陳文遠而言,一個縣學的位置,換一個上爬的機會,一點也不虧。
畢竟陸觀瀾,是一定能高中的。
并且冥冥中他有種預感,對方會平步青雲。
二人又客套了幾句,陳文遠便借口縣衙有事,起身離開了。
*
回到胡楊村時,已暮色四合。
明霞的餘光染紅了半邊天,夕陽下輝映下的綠色山巒,恍若被罩上一層金色幔帳。
走到村口時,祝無執聽到身後有道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他側過頭,隻見那人神色悠然得意,目光在他臉上掃視了一圈,而後加快腳步擦肩而過。
是那日騷擾溫幸妤的書生。
叫什麼來着?
好像叫劉祿。
他瞥了一眼,回過頭,面無表情繼續走。
得意?在得意什麼呢。
無非是抓到了他的把柄,想要使絆子。
至于什麼把柄,祝無執根本不需要想。無非是有關陸觀瀾這層身份的。
戶貼和憑由齊全,劉祿做不了什麼,唯獨有一件事,能讓他鑽了空子。
陸觀瀾和溫幸妤沒有婚書。
男女未婚同住,違反了《戶婚律》,依照律令,視同通奸罪,罰杖刑一百。
劉祿是想直接殺了他和溫幸妤。
祝無執冷嗤了一聲,覺得這劉祿真是個狂妄自大的蠢貨。
走到院門口時,桂花香氣四溢而來,他擡眼望去,視線穿過綴着黃花的濃綠葉片,落在廂房上。
溫幸妤果然已經回了屋子。
窗戶上還映着殘存的夕陽,她的身影影影綽綽。
祝無執不免思索起婚書的事情。
婚書簡單。
但關鍵是,溫幸妤她願意嗎?
真正的陸觀瀾已死,他隻不過是借用對方的身份。按照常理,不會有人願意把自己的婚事,浪費給一個已死之人。
哪怕之前郎情妾意。
更何況,如今的她是那麼的畏懼他,甚至連面都不願意碰。
祝無執收回視線,薄唇緊抿。
俄而,他輕笑了聲。
想那麼多做什麼,為了徹底解決隐患,這婚書,是必須要辦的。
她不願意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