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烈日烤得鐵甲炙燙,熱浪在空氣裡近乎凝滞,像不透氣的油紙包住了向北奔襲的士兵,每個人身上都多少積了一斤的汗水。
有人難耐酷熱,将水袋裡用于飲用的水澆在臉上,立刻招來了校官的毒打。
曹宛章敏銳地聽到隊伍裡的異動,往身後看去,與之騎馬并排而行的陸翊鈞也随他的視線後望。
“讓他用。”陸翊鈞呵斥道。
“一個人用,兩個人用,大家都把水用在了洗臉上,到永行關萬一無處取水該怎麼辦?”曹宛章毫不客氣。
陸翊鈞故意别過臉,對那人的話并不理會,吩咐副将:“告訴所有人,每人隻留三天口糧,減輕辎重,子時前必須到達。”
“還未入夏,北方本該更涼爽,現下卻是越往北越熱,恐怕永行關已生事端,如果關口真被占領,你如何打算?”曹宛章讓馬身貼得更近,低聲問陸翊鈞。
“要麼往南回守,要麼向北求援。無非兩策而已。”
“向北?你要去求妖族的援?為何不讓無衣拿你的令牌向太行仙門求助?”
“求得來嗎?”陸翊鈞反問。
曹宛章愣了一下,看着那人笑道:“也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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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時,先鋒軍終于趕到關内城中。在南城門口迎接他們的,不是守城的官軍,也不是來往的百姓,而是滿地屍骸。
發黑的血液從城門下汩汩流出,被啃掉了頭顱的軀體和斷臂殘肢散落一地,一腳踩下,隻覺得濕滑,低頭一看才發現是被掏出的人的内髒。
士兵們都恐懼地望着那扇虛掩的城門,沒人知道,門後會是什麼。
曹宛章用刀挑起一截腸子,借着月光仔細辨認:“起碼過了五六個時辰,應該還算安全。”
說完,駕馬擠開在城門前顫顫巍巍,踟蹰不前的士兵,讓副将劫玉推開大門,一馬當先率人進入。
城門裡的景象更加駭人,大路兩側的商攤杆子上,插滿了士兵的人頭,好像有人故意等着給他們看一樣。
黑暗裡一張張萬分驚恐、不能瞑目的死人臉,正對着進城的士兵,讓人毛骨悚然。即使是在久經沙場的軍士,也不免膽戰,許多人握着缰繩的手都在顫抖。
曹宛章回頭望向身後的皇子,陸翊鈞已拔出封垣劍,神色冷峻非常,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陸翊鈞擡手,所有騎兵幾乎同時豎起兵器,各自警惕左右,拽馬緩慢前進。
從南城門沿大路一直到阻據北方的長城牆,沿路的屍體越來越密集,城牆下堆成了許多屍堆,不過所幸,并沒有魑魅發動襲擊。
然而正當前方衆人松下一口氣時,後方突然傳來異動,似乎是後面的步兵隊伍遭到了襲擊。
陸翊鈞正要調轉馬頭,馬蹄下傳來地震般的晃動,城牆外飛來密密麻麻的烏鴉。
顧不得太多,陸翊鈞立即下馬往城牆上登去,曹宛章本想阻攔,伸手慢了半刻,隻好緊随其後,帶着副将跟了上去。
一站到關口城牆,一眼遠眺過去,那種直沖魂魄的震撼,讓陸翊鈞僵直地後退了一步。
曹宛章兩步走到城牆邊,俯身往下一看,瞬間明白了那人為何作此表現——六百步外,無數魑魅如波濤翻湧的洪流,浩浩蕩蕩的一片黑色裡夾雜着蠕動的猩紅,那是魑魅的眼睛,正向城牆迫近。
“弓箭手!”曹宛章大喝。
登上城牆的藍甲士兵快速排開,在各個垛口處站定拉開輕弓,漫天箭雨從城牆射下,附着了淨化之力的箭矢一碰到魑魅,即刻爆開綠色的幽火,火焰在魑魅大軍的最前方燒成連綿一片,減緩了它們的行進。
然而輕弓的射程最多隻有六百步,現在架弩根本來不及,軍士所帶箭矢不多,眼看各人身上的箭都要耗盡,最前面的魑魅用身體蓋住幽火,後面的魑魅像巨型螞蟻爬過摞成小山的軀體,速度絲毫不減地直沖城牆而來。
“X的。”曹宛章唾罵一聲,用力拍上陸翊鈞的肩膀,如炬般的目光直視着他的眼睛,隻說了三個字,“趕緊走!”
“殿下!”陳子數也在旁喊道。
陸翊鈞沒有說話,帶人便下城牆,往蔡重年曾告訴過他的地道入口,城中廢井而去。
城内後至的士兵已經亂作一團,因為後方部隊遭到了魑魅的阻截,大量軍士毫無次序地一股腦湧入城中。
陳子數不得不搖旗呐喊,召集士兵原地丢下馬匹,跟随他和陸翊鈞一起前往廢井。
廢井的位置就在城的西北角,一座蔭蔽的廢棄倉房裡,上面有重石覆蓋,三四個魁梧的士兵合力推開重石,依次翻入井中。
不一會兒,井下傳來士兵的呼喊,下面有路可通,陸翊鈞帶着其餘人也陸續下井。隻有陳子數帶着洛京五千騎中的精銳軍士,留守井外,組織秩序,為後續湧入城中的軍士指路。
地道裡,灰塵和黴臭直沖口鼻,大家不得不一邊掩鼻,一邊用劍挑開層層厚重的蛛網。
行進不久就看到一扇石門,門上有一發簪形狀的凹槽,陸翊鈞恍然大悟,掏出一直随身攜帶的杜家贈給他的發簪,放在凹槽中,嚴絲合縫。
頃刻後,石門發出轟隆的響聲,緩緩從一側拉開。而就在這時,人們好像都聽到,門後有某種堅硬鱗片摩擦地面的“沙沙”聲。
陸翊鈞頓覺不妙,趕緊讓人後退,舉起盾牌。石門敞開一半時,果然,一條渾身長滿惡心的毒泡的三頭巨蛇從門後爬出,立起身子噴射出膽汁色的毒液,這毒液灑在盾牌上,滋啦聲如火烤皮膚,鐵盾牌的表面被迅速腐蝕,冒出白煙。
士兵們恐慌地連連後退,其中一人因與蛇眼對視,太過驚懼,丢下盾牌轉身往井口跑去。這一舉動激起了巨蛇的攻擊,一隻張着血淋淋大口的蛇頭向那逃跑的士兵咬去。
千鈞一發之際,封垣劍從半空劈斬而下,将蛇頭砍落在地,劇毒的蛇血瞬間被劍身附着的淨化法術焚燒成點點黑塵,散入空氣中,劍身光亮如初,未留一絲痕迹。
士兵們見此情景,也都有了勇氣,抛下盾牌,舉刀向另外兩隻蛇頭殺去。巨蛇體型雖大,但動作并不敏捷,蛇眼被刀劃爛,很快就被衆人群起而上,剁成了肉泥。
人們小心繞開地面上淌着的蛇毒,點起火把,繼續往地道深處前進。
另一邊,大批魑魅越過被屍體填平的城壕,來到永行關下,試圖攀上陡峭高聳的牆壁,士兵們在指揮下,就地将城牆上守軍的屍體殘骸扔下去,引發魑魅撲食,使其層層疊疊擠壓着跌落下去,并倒下混合着剁碎了的内髒的血水,讓牆壁更加粘滑難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