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裡群裡老師發了通知,要求高三提前開學幾天,等到開學那天,學校為所有的高三學生組織了一場摸底考試,楊柳的座位在編号為第一的那間教室。
這間教室很安靜,即使還沒到考試時間也沒多少人大聲喧嘩,楊柳就坐在座位上,靜靜等着。
沒一會兒,監考老師拿着一卷試卷走進來,“同學們,我現在先把試卷發下去,但是必須等考試鈴響了你們才可以作答。”
下面傳來此起彼伏的應答聲,同學們紛紛回到座位,楊柳聞言也應了聲。
老師說完這句話後,就開始下發試卷。
楊柳接過前桌傳來的一疊試卷,從其中拿下來一張,接着往後傳去。她轉過身,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試卷兩面,然後開始等待鈴聲響起。
她不自知的愣了好一會兒,等聽見考試鈴響才回過神來,一低頭,發現自己在試卷的邊角畫了一隻小貓。
筆尖停頓的瞬間,她忽然意識到這不是她的習慣。那些藏在草稿本角落的簡筆畫,那些她生活裡的痕迹,從不會帶到任何一場正式考試中。
橡皮擦擦過紙面,貓的輪廓模糊成一片灰色的雲。
筆尖懸在試卷上,頓了頓,楊柳在雲旁邊畫下一道豎線。
“第一天。”
藍白校服袖口沾了橡皮灰屑,她低頭吹了吹,灰屑慢慢的飄起,落到地上。
理了理思緒,楊柳垂下眼,開始看試卷上的第一道題。
“考試正式開始。”
陽光從教室後窗斜斜切進來,把她的影子釘在試卷密密麻麻的字符上。
考完試的第二天,楊柳盯着黑闆右上角的鮮紅數字愣神。
“距高考還有291天。”
這道标語像是一把懸在頭頂的刀刃,将空氣割裂成稀薄的碎片,能讓他們随時喘不上氣來。
她歎了口氣,收回視線,伸手去夠桌角搖搖欲墜的習題山。
“從今天起,所有體育課取消。”班主任王老師說,手腕上的表帶泛着冷光,“今天課間操小測一次,晚自習延長到十點半。”
說完這些後,班主任就讓大家自習。
剛開學,大家都很興奮,顧不得班主任說了什麼,都在叽叽喳喳和同學們聊着暑假的趣事。
楊柳盯着桌上的習題,把自動鉛筆按得咔嗒作響,前桌傳來窸窣的塑料聲,宋小雨弓着背,用校服外套做掩護往嘴裡塞蛋黃酥。
她塞完一個後,還沒忘了後桌,又從口袋裡摸出一袋蛋黃酥,轉過身,含含糊糊的對楊柳說:“你要不?”
楊柳頓了頓,她唇角帶上一點笑,“謝謝。”
宋小雨擺擺手,“這個可好吃了,我超級喜歡,你記得吃啊。不過學霸,你也别隻顧着寫題了,剛開學就這麼卷,你讓我們這些凡人怎麼活。”
楊柳笑了笑,不置可否。
“咱班數學又是第一!”課代表興沖沖的抱着剛出爐的卷子沖進來,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這麼快!老師們不會是不眠不休天天批卷子吧,完了完了,我都還沒做好迎接成績的準備。”
一片嘈雜聲中,楊柳轉頭看着窗台那盆綠蘿,一個暑假無人打理,原本翠綠的葉子都耷拉了,不知班上哪位人才在葉片間夾了片銀杏,邊緣已經開始泛黃。
“楊柳,你數學137,班級排名第五!”
“……”
整個上午的課程像被按下快進鍵。語文老師拖着長腔講《滕王閣序》,粉筆灰簌簌落在空氣中,英語課,聽力的磁帶沙沙作響,女主播用标準的口語念着,“Section B, Passage One……”
午休二十分鐘,她做完小測題,趴在課桌上小憩。動作間手腕上的紅繩輕輕滑落,木珠磕到桌沿,發出叮的一聲。
“吵死了……”她聽見後桌的男生嘟囔。
她回頭,輕輕看了一眼。
男生抓耳撓腮,死也想不出來這道題目怎麼做,突然感覺到什麼,一擡頭,眼神一亮,他清了清嗓子,“那個……”
楊柳沒說話。
她收回了視線,把紅繩塞回袖口,起身去洗了把臉。冰涼的自來水沖走睡意,鏡中的自己嘴唇幹裂,像缺水的植物。
放學路上,黃毛那群人遠遠看見她就繞道走。從看見這些人之後楊柳就冷着一張臉,見狀忍不住皺了皺眉,心中不明所以。
人已經走出一條街遠。
她幹脆追上去,背包裡的書很多,勒得她肩膀痛。
黃毛一行人見她追來,腳步越來越快,甚至連煙都不抽了,幾人之間一個接一個使眼色,腳步居然沒停,就差拔腿就跑了。
楊柳就這樣,靜靜盯着他們,他們快她也快,不說話。
黃毛:“……”
他從小在柳城長大,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對楊柳,兩人之間積怨頗多,對于這個半路轉學過來的好學生,他從沒看順眼過,他也從沒見過第二個這樣的人。
他眼神複雜不好開口,旁邊小弟看他一眼,随後福至心靈,果斷坦白了:“刀疤強親自發話了,誰敢招惹你,就是跟他過不去,姐,求你了,你就别跟着我們了,會要人命的。”
楊柳腳步頓住,愣在原地,回去的路上,她想起許願臨走前那個雨夜。
他肯定做了什麼。
數學周考那天,早上起了大霧。
昨晚風扇吹久了忘了關,今早起床的時候喉嚨痛痛的,她灌了滿滿一杯熱水。
教室裡,楊柳咽了咽口水,緩解不适感,她緊盯着壓軸題第三小問,腦海中羅列出了各種各樣的解題思路,幾秒後,筆尖在草稿紙上飛舞,公式被列的密密麻麻。
後排傳來幾道此起彼伏的歎息,像一群擱淺的魚在吐泡泡。監考老師的皮鞋聲由遠及近,她臨危不亂,鎮定的在試卷上寫下最後一小問的答案。
交卷鈴響起時,楊柳吐了口氣,發現掌心全是汗,校服袖口被她無意識攥出幾道皺褶。
走廊欄杆上趴滿透氣的學生,她找到一個空位靠上去,從兜裡摸出一顆快融化的水果糖,糖紙粘住糖果,扯出細長的銀絲。
隔天,數學卷子發下來時,楊柳的2B鉛筆突然折斷。
鮮紅的“118”在雪白卷面上灼燒着視網膜。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在口腔蔓延。最後一道大題的解題步驟,和曾經許願教過她的那道一模一樣。
“請家長簽字。”班主任把成績單遞給她時,目光掃過了她開裂的嘴唇,忍不住皺了皺眉,提醒一句,“注意休息。”
她吸了口氣,慢慢的點了點頭。
那晚,楊柳在錯題本上寫了三十遍“冷靜”,墨迹浸透紙背,像三十道漆黑的裂縫。
過了幾天,楊柳的鼻炎犯了,連帶着染上了點小感冒。
她戴着口罩在家裡寫作業,一個公式沒寫完,眼淚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小胖興沖沖的拿着滿分試卷來找她,一看見這幅場景,臉色大變,吓得以為她在哭,“姐姐,我以後再也不抄作業了……”
“跟你沒關系,”她揉着通紅的鼻尖,笑着往他手裡塞了顆薄荷糖,“不過你剛才說,你幹了什麼來着?”
小胖:“……沒,沒什麼!什麼都沒有。”
——
晚自習的教室像個巨大的蒸籠。
汗水浸透校服後背,黏膩地貼在皮膚上。楊柳臉上依舊帶着口罩,左手解開校服的第二顆紐扣,紅繩從纖細的手腕滑下,木珠沾了汗,在燈光下泛着光。
放學鈴響徹校園時,楊柳收拾書包的動作都比旁人慢半拍,她在等擁擠的人流先散盡,人擠人的場面她一點兒都不想去湊熱鬧。
這學期開始後,趙雪她們就沒再找她的麻煩,或許是被班主任談過一次話,或許是高三的生活實在是太忙碌疲憊,總之,大家都成了為了成績而付出一切的高三學生。
人流冷清後,楊柳才走出校門,夜風裹着花香襲來時,她突然停下腳步。
是野茉莉的味道。
路燈下,阿花正蹲在圍牆邊舔爪子,橘色的皮毛在光暈裡像團小小的火焰。它看見楊柳,懶洋洋地“喵”了一聲。
“阿花,”楊柳蹲下身,笑着撓了撓它的下巴,“你胖了,是不是又偷吃魚了?”
阿花蹭着她的手腕,溫熱的小貓舌頭舔得她發癢。
書包裡的手機突然震動。她掏出來,鎖屏上顯示一條新消息:
“物理卷子最後一道題,磁場偏轉角度你算的多少?”
是同班的一個同學,楊柳沉默片刻,蹲在地上開始打字。
——
等回家推開院門時,楊柳聞見廚房飄出的油煙味裹着陌生的香水氣息。
她握着門把的手突然收緊,指甲嵌進木質紋路裡,竈台前站着個穿米色針織裙的女人,栗色卷發随着翻炒的動作微微顫動。
“回來了?”女人轉身,耳垂上的珍珠晃出一道冷光,“我炖了山藥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