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楹想過對方的很多種反應。
唯獨沒有想過,是這麼一句輕輕淡淡、疏離至極的‘你是?’。
她呆了一下,随後不敢置信——出軌就算了,還裝不認識。
渣到一定境界了。
她今天要手撕這個狗男人!
江宜菱在旁邊看了全程,終于明白了大緻情況,連忙開口解釋:“那個……小姐姐,你好像誤會了。”
誤會?
剛把腿伸出去的季舒楹頓住,狐疑地望着江宜菱。
江宜菱清咳了一聲,“遠之是我老公的朋友……我老公出差去國外了,所以拜托他送我來醫院。”
“啊?你的意思是說,他是你丈夫的朋友,不是你的……?”
季舒楹磕磕絆絆的,大腦有點運載過度。
“你要是不信的話,我讓我丈夫現在給你打個電話?這樣就能證明了。”
江宜菱聲音溫柔和緩,安撫的姿态,隻是眼裡洩露出了幾分笑意,“阿遠他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季舒楹:“……”
所以,是她先入為主了,其實是個宇宙無敵大烏龍?
不遠處,有個男家屬不耐煩聽八卦,拽了拽旁邊的妻子,“走了走了,我就跟你說吧,一般長得帥的男人都很花心的,結婚還是要找我這樣的老實人。”
季舒楹有些心虛地看向被她罵得狗血淋頭、被圍觀群衆唾成‘花心’的當事人。
當事人眉眼清朗,眸光沉靜,經曆了這樣一場鬧劇,仍是神色不變,像是永遠冷峻的上位者。
唯有那隻力度輕卻牢牢扣住她手腕的大掌,成為箍住她的囚籠,她肌膚的溫度渡過去,将他的指腹也染上她的炙熱。
季舒楹渾身不舒服,尤其在知道可能誤會了對方之後。
她視線上上下下打量着裴遠之,遲疑着問:“所以你真是單身?”
裴遠之目光落在她臉上,淡淡嗯了一聲。
季舒楹:“……你怎麼不早說。”
“你似乎沒給别人說話的機會。”
裴遠之說。
季舒楹:“……”
她好像、似乎、确實從頭到尾劈頭蓋臉隻記得一頓輸出了。
“那、那就是我誤會了……”
她窘迫地咬了咬嘴唇,臉比之前還紅,薄薄的耳垂也浸上粉暈,像被蒸騰的霧氣攏着,燒起來,偷偷把自己的腿收回去。
季舒楹以為自己的小動作很隐蔽,然而身量高的人看來,一切無處可藏。
裴遠之掃過那雙纖細瓷白的腿,水鑽高跟鞋,根很細很高,如果不是江宜菱攔住,剛才就要踩上他,一字帶的設計,襯得腳踝細得伶仃,似乎輕輕一扣就能掌住。
腳趾上還塗了酒紅色的指甲油,濃烈明豔,更顯得皮膚白似一捧雪。
很難想象,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漂亮嬌氣的人,罵起男人來毫不怯場,盛氣淩然,甚至還能動手。
季舒楹試着掙紮了一下,裴遠之松了力度,她連忙把包拎到身後,悄悄後退了一步。
猶豫了一下,季舒楹微啟唇,從齒關裡擠出幾個氣音:“不好意思。”
音量很低,哪怕是說着抱歉的話,尾音依然帶着不肯低頭的高傲。
江宜菱看出氣氛有些尴尬,善解人意地圓場:“你兩還有什麼誤會,不如一起開誠布公說清楚。”
“不不不,是我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他。”
季舒楹連聲否認,幹脆利落,像是說晚了就會發生什麼讨厭的事。
江宜菱看了眼裴遠之,總覺得兩人不像是不認識的關系。
剛才兩人的肢體拉扯,她沒看出裴遠之有什麼排斥。
這段時間跟裴遠之見過幾面,她能感覺到,對方做事都很有分寸,跟人保持着疏離适中的社交距離,像是一道無形的屏障隔在中間。
再說,不認識的話,裴遠之會任由對方這樣罵他,隻在對方動手時才制止嗎?
真正不認識的關系,恐怕第一句的時候,就已然控場了,不會給對方無理取鬧的機會。
季舒楹不知道江宜菱此刻的想法,隻想光速逃離這個社死現場,看也沒看裴遠之,隻一頓胡說:“他背影跟我男朋友有點像所以我認錯人了,不好意思我先走了打擾你們了再見——”
她後退了幾步,轉身要溜走,就聽到有人開口:“等下。”
季舒楹下意識地停住。
她回過頭來,漂亮的臉蛋上挂着甜美的笑容,隻是那幅度一看就不是發自真心的,“請問,還有事嗎?”
“我看這位女士也有些眼熟,在哪裡見過。”
裴遠之視線攫住她,咬字慢條斯理而又清晰,似羽毛,一下下撓着季舒楹緊繃的神經,“不如請你吃個飯,當作賠罪。”
“……吃飯?”
季舒楹秀氣的眉微微蹙起,第一個想法就是拒絕。
一分鐘前,這個人還在問她哪位,現在又說她眼熟,請她吃飯賠罪。
怎麼看,都沒一句實話。
“我……”
“是啊,一起吃個飯吧。”旁邊的江宜菱也幫腔,“你是不是第一次來産科?我可以跟你講一些我的經驗,免得你遇坑。”
季舒楹剛要開口婉拒的話停在舌尖。
江宜菱的最後那句話,完美戳中了她心裡的小九九。
她現在沒有同盟,不敢跟其他人說,不如順勢而為,打聽一點經驗,以防萬一。
再說了,她心虛什麼?
說一萬道一萬,也是裴遠之的問題。長了嘴不解釋,還問她是哪位。
“我是走錯樓層了,不是要來這裡。不過既然姐姐你這樣說了……”
季舒楹擺出一幅難為情的模樣,像是盛情難卻,猶猶豫豫地答應了,“那、那好吧,謝謝姐姐。”
江宜菱很是受用她這聲姐姐,主動溫聲道,“走吧。”
就這樣,季舒楹跟着兩人走了。
她一貫嘴甜,隻是平時懶得示好,眼下有求于人,季舒楹左一口一個‘姐姐’,右一個‘你這麼漂亮寶寶肯定也很可愛’,哄得江宜菱笑容不斷。
“我叫季舒楹,在君德實習,姐姐你叫我楹楹,小舒,小季都可以。”
季舒楹眉眼彎彎,嗓音甜美,堪稱頂級變臉,哪裡還有之前跋扈張揚的模樣。
三分鐘前,還像個鬥志昂揚的戰士,即動口又動手,眼下嗓音清甜,又像是乖巧無害、不谙世事的好學生。
跟在兩人身後的裴遠之輕笑了一聲。
季舒楹眉頭一跳,剛轉頭要問笑什麼,腳下突然崴了一下。
她慌亂地伸出手,想要找到一個支點。
一隻有力的胳膊,從身後扶住她。
穩穩地掌住她将要摔倒的身體。
季舒楹下意識抓住這根稻草。
視野裡是半挽起的襯衫袖口,屬于男性獨有的勁瘦有力線條。能聞到清冽的男士香水味,沉靜,讓人有過片刻的失神。
與那一夜,男性身體獨有的侵略氣息截然不同。
像是一切隐藏壓抑的東西,都被抑在他衣冠楚楚的皮囊下。
“看路。”裴遠之說。
他瞥了眼被她抓皺的袖口。
季舒楹遊離的思緒被拉回來,快速松了手,穩住身體,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我知道。”
誰稀罕他來扶了,語氣還那麼差,像是在說她不長眼睛一樣。
裴遠之收回手,沒回她,像是懶得跟小朋友計較。
季舒楹更不爽了。
在律所,對方和杜律握手時,也是這樣。這人看着禮貌,動作裡全是居高臨下的,淡淡的高傲。像是有潔癖,跟人多接觸一下就不舒服。
她讨厭這種人。
不再管讨厭的裴遠之,季舒楹專心跟江宜菱聊天。
糖衣炮彈下,季舒楹很快就得知了眼前溫柔的女人叫江宜菱,二十七歲,在投行工作。
她的丈夫段清野是知名外企的高層,現下日本出差,所以裴遠之會在這裡。
“你男朋友呢?怎麼沒陪你來?”江宜菱反過來問她,溫婉的面容上淺淺疑惑。
季舒楹卡住,她現在哪來男朋友?
前男友倒是有一個。
季舒楹思考得認真,沒注意到副駕駛座上的男人擡眼,看向後視鏡。
兩邊茂盛的梧桐樹被疾速掠過的風吹得飒飒,車窗開了一條縫,初夏清落落的日光灑進來。
後視鏡裡映出漂亮明豔的一張臉,長而翹的睫毛微眨,似展翅的蝶翼,在光影裡輕顫,若有所思着,看上去乖巧又可愛。
日光為她精緻的側臉染上一層光暈,褪去了幾分帶刺,顯得格外溫軟,整個人像是沐浴在溫柔的剪影裡,連細小的茸毛都清晰。
幾秒後。
前面的人收回視線。
季舒楹想起那個前男友,有些咬牙切齒,“死了。”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