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個字在公共場合,被對面男人偏冷的聲線念出來,從容得像是在說今晚吃什麼一樣平常。
從小到大都未曾直面這麼直白露骨的字眼,季舒楹肉眼可見地漫上绯紅,她慌亂地環顧四周,壓低聲音斥責:“……你在亂說什麼!”
如果不是顧及到顔面,季舒楹恨不得現在就拿包遮住臉來表示根本不認識對面的男人。
“哪句話不對?”裴遠之輕擡了下眉梢,反問。
季舒楹被問得一堵。
當然是哪句話都不對。
“我……”明明最開始質問的是季舒楹,現在卻變成她有口難言。
她總不能說是把對方當成男模了吧?
季舒楹還在絞盡腦汁怎麼反駁,裴遠之已經遊刃有餘地換了個姿态,伸手取過一旁未曾開封的紅葡萄酒,“那換個問題。”
“……什、什麼問題?”
季舒楹還沒從前面的炸彈緩過來,下意識問。
裴遠之取過高腳杯,徐徐斟了小半杯。
濃郁飽滿的紅棕色透明液體輕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緩緩落入杯中,一點氣泡也無,隻有很輕的聲響。
空氣裡逐漸彌散開很淡的櫻桃和莓果清香,發酵後的酒精引人醉溺。
裴遠之語氣也淡然,仿若不經意地提起,“季小姐來醫院産科,是為什麼事?”
季舒楹心跳頻率一下陡然飙升。
那目光實在太有穿透力,仿佛一切小心思都無處可循。
他不會知道了吧?
“我、我不是說過了嗎……”
季舒楹回憶着之前說過的說辭,隻是因為心虛,底氣便弱了幾分,卻還強撐着,“我朋友生病住院了,所以我走錯了樓層。”
裴遠之将斟好的那杯酒,推到她的面前,又為自己杯斟上,動作紳士至極,語氣也從容,不容拒絕,“那請季小姐賞臉喝一杯?”
“……我酒精過敏,喝不了酒。”季舒楹下意識拒絕。
她現在懷孕了,不可能喝酒。
隻是剛開口,又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畢竟一個多月前,她曾喝得大醉。
發現自己不經意間說錯了話,季舒楹有些懊惱地咬了咬唇,看向對面。
裴遠之掌着杯,卻沒有喝,輕輕把玩,像是在賞味佐餐酒的色澤。
“我想問的問題已經問完了。”
他道。
這一套動作做來優雅悅目,分明是吸引人視線的,季舒楹卻滿腦子都是他剛才說的話,翻來覆去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着餐桌上白色絹布。
純白似雪。
她想起什麼,被燙到似的,放開來。
一時間氣氛又回到了之前的狀态,讓人坐立難安,季舒楹恍然覺得自己在這一刻變成了被律師要求必須據實以告的當事人。
受不了了。
季舒楹匆匆起身,因為動作過大,桌椅摩擦發出一聲聲響,惹得原本安靜的大廳内,其他桌的客人投來視線。
江宜菱剛回來,就看到季舒楹站了起來,唰地拎起包,跟炸毛似的貓匆匆道:“宜菱姐,我突然有點急事得先走了,你們慢用。”
“啊?”
江宜菱還沒反應過來,季舒楹已經踩着高跟鞋快步離開了。
人還是美的,身姿搖曳,隻是背影怎麼看都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架勢,像是晚幾秒就會發生什麼可怖的事一樣。
“她怎麼了?”江宜菱摸不着頭腦,不知道她去衛生間的這段時間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麼,隻好看向裴遠之。
“她不是說了,有急事。”
裴遠之把季舒楹的說辭又重複了一遍,敷衍的味道很重。
江宜菱自是不信,隻是裴遠之神色淡淡,将情緒掩蓋得很好,她更看不出什麼,隻好作罷。
回去的路上,季舒楹悶悶地看着自己的指尖,怎麼會有這種人,讨厭死了。
還血口噴人,她哪有睡完就跑,分明是酒店工作人員失誤,房卡給錯了,她第二天還在床頭櫃留了三千塊小費。
普通男模都才八百一千呢,她留了三千。
手機上,新加聯系人的頭像那裡彈出一條新消息。
在車上聊天的時候,季舒楹加了江宜菱的微信。
菱:【小舒,怎麼突然回去了?是哪裡不開心嗎,你可以偷偷跟姐姐說】
哪怕對裴遠之很不爽,季舒楹并不是遷怒的人,還是回複了江宜菱的消息。
【沒有,是真的有急事,這周末有空一起逛街呀菱菱姐。】
菱:【好,那等安全到家了給姐姐回個消息。】
……
因為白天發生的事,季舒楹晚上的睡眠質量也不太好,夢到些模糊不清的夢,第二天起床時也是哈欠連天。
出門換鞋時,季舒楹難得地猶豫了一下。
鞋櫃上琳琅滿目地擺滿無數雙高跟鞋,rv,manolo blahnik、christian louboutin、小貓根、綁帶款、尖頭瑪麗珍、裸帶尖頭、系帶酒杯款……各式各樣,顔色昳麗,這還是她精挑細選最後帶出來的,每雙都是她的心頭好,穿着率高,最低的根也有6cm。
季舒楹思考了幾秒,俯身拿了雙最底下放着的平底皮鞋。
奶杏色尖頭小羊皮,這是她唯二的平底鞋之一,風格也與她平日截然不同,設計相對溫婉柔和,通勤風,隻露出腳背處肌膚。
盡管很困,精神不太好,之前組長安排的任務季舒楹還是提前且保質保量地完成了,她向來信奉工作時間該做的做好,絕不影響她别的休息時間。
組内周會,杜律還特地表揚了下她。
“小季這周的工作完成得不錯,完成度高,效率也好,繼續努力,争取實習期滿拿一個好的評級。”
不出意外,季舒楹餘光瞥見趙昕妍攥着黑筆的手指都用力到泛白了。
她輕笑一聲,悠悠然地去了茶水間。
“小舒。”去茶水間的間隙,之前幫過季舒楹幾次的卓清夕關心地問她,“你身體好些了嗎?昨天是怎麼了?”
“有點感冒而已,回家休息吃了藥,已經好多了。”對方是好意,季舒楹禮貌地回答。
“你困嗎?我今早剛好買了幾杯咖啡,你要不要來一杯?”說着,卓清夕從外賣袋裡取出一杯,牛皮紙的袋子上畫着深藍色的小鹿圖案。
先不說季舒楹平時喝不太慣這類咖啡,現下可能懷孕了,她更不會喝,幹脆利落地拒絕:“謝謝你,我不喝。”
“啊……”卓清夕拿出的動作一頓,有些失望,還是讪讪地收回了,“那好吧。”
“嗤。”
一聲不合時宜的低嗤聲響起。
不遠處,看了全程的趙昕妍裝模作樣地跟旁邊人低語,“有人總上趕着讨好别人,人家大小姐每天穿的都是名牌,家裡阿姨一個月工資抵五個你,也不想想别人看不看得起你。”
這話語明面上嘲諷卓清夕,暗地說季舒楹裝腔作勢。
顯然,經過昨天的一遭,趙昕妍為首的小團體轉移了目标,來到火力不夠的卓清夕身上。
“不用理她。”季舒楹安撫地拍了拍卓清夕,看卓清夕臉漲得通紅的窘迫樣,想了想,還是取了一杯咖啡,“謝謝你啦。”
卓清夕沖她一笑,瞬間轉好。
趙昕妍都做好了被季舒楹怼的準備,沒想到對方隻懶懶瞥她一眼,就回了工位,大有一幅‘今天本小姐懶得理你’的架勢。
對方不按套路出牌,趙昕妍嘀咕了一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很快,她發現了季舒楹身上還有些不對勁。
季舒楹穿衣上很有一套,衣服也都很有質感,重設計性,身材也高,穿高跟鞋更是氣勢十足,頗有幾分律政俏佳人的味道。
哪怕律所裡有人會看不慣,在背後嘴她裝富,也不得不承認季舒楹的穿搭品味确實很好。
隻是今日——
季舒楹一改往日的風格,衣服風格更加休閑放松,甚至隻穿了一雙平底鞋。
又看到季舒楹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伸懶腰的姿态裡帶着幾分嬌憨,一個念頭浮上趙昕妍心上。
午休,季舒楹沒什麼胃口,幹脆請了兩小時假,直接去醫院拿驗血報告。
季舒楹剛走沒多久,隔壁工位有人在私下嘀咕。
“又請假……”
“她今天居然沒穿高跟鞋,震驚了。”
“确實,感覺她今天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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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拿到檢查單時,季舒楹難得的有些無言。
“要不要?”醫生頭也不擡地問。
季舒楹低頭,腹部還是平坦的,跟平時好像沒什麼不一樣。
很難想象,這裡面居然有一個新的生命了?
她居然擁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骨血?
随之而來的又是茫然。
平心而論,她是有點想要這個孩子的。這個世界上,有了一個獨屬于她的羁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