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葉景閑醒來,已經是第二日清晨。
他大概是做了一場好夢,等到夢醒睜眼之時,還有些恍惚。
窗半掩,雨過天晴。
清風吹過,帶來泥土清香。
葉景閑的思緒回籠,低頭一看,昨夜夢中一直抱着的“阿離”,竟然隻是靠在床頭的軟枕。
而真正的江離早就不見了蹤影。
葉景閑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朝着空蕩蕩的屋子喊了一聲:“阿離——”
若是往常,少年就會踏着歡欣的腳步迎上來,雙目似怯含情,猶如春柳妙曼。
可現在,屋子裡靜悄悄的,不見少年身影。
葉景閑莫名感覺了一股怅然,連帶着胸口都隐隐作痛。
他迫切地想要尋找到江離,踉跄着走了出去。
待來到珍珠簾幕前,腳步一頓。
隔着朦胧的珠簾,能夠見到書桌前站着一道筆直的身影,那人低垂着頭,正慢條斯理地翻閱着書卷。
一陣風刮過。
吹得宣紙飄出,在半空中打了個卷後,緩緩落在了地上。
葉景閑看了過去。
這是江離寫的藥方。
上面的字小巧玲珑,每逢撇捺筆畫之時,總會在筆末俏皮地落下一個弧度。
字如其人。
葉景閑想到江離正襟危坐着寫字的模樣,眉眼不免一松,他彎腰将藥方撿了起來,一邊朝着那身影走去,一邊還說着:“阿離,你怎麼一個人跑這裡來了……”
話音戛然而止。
書桌前的那人聽到聲響,停手側過身來。
來人不是江離,而是一個怎麼也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
葉景閑不受控制地露出了驚愕之色,他就像是被一桶冰水淋了頭,整個人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至到那人合上書卷,他才反應了過來,僵硬地拱手作揖:“師祖。”
葉景閑出身太忘宗,乃是望舒仙君第七十三玄孫。
那麼,他口中的“師祖”,自然就是望舒仙君沈霁雲。
沈霁雲漠然地落下了一瞥。
雖然被稱作為“師祖”,但他看起來不過而立之年,劍眉星目,容色冷峻,不怒自威。
這一眼落下,葉景閑頓時感覺到周身溫度一低,似乎都能聽見層層冰霜的凝結之聲。
葉景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頭埋得更低一些。
身為望舒仙君的第七十三玄徒孫,他入門的時候,沈霁雲已經不問世事,隻在望舒峰上閉關突破。
所以他并未能在沈霁雲的跟前接受教導,隻聽過宗門裡的傳說。
比如,望舒仙君修無情道,斷情絕欲、無欲無求。
再比如,望舒仙君即将突破境界,飛升指日可待。
可為什麼現在望舒仙君會出現在這一個距離太忘宗千裡之遙的江南小鎮?
葉景閑疑惑叢生,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對于他來說,這些問題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還是……江離去哪裡了?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問:“還請問師祖,您有沒有見過一位少年……”
沈霁雲的目光在這第七十三玄徒孫的身上打量了片刻,冷哼了一聲。
葉景閑頓時覺得一座高山重重壓下,壓得他喘不過氣起來。
他緊咬牙關,胸口血氣翻湧,發間卻凝結出了一層冰霜。
就在即将支撐不住的時候,肩上重山陡然消失,他渾身一松,直接狼狽地跪倒在地上。
“師祖……”葉景閑的聲音沙啞,“不知弟子哪裡得罪了師祖,弟子甘願受罰,還請師祖千萬不要牽連到無辜之人身上。”
都到了這個時候,他還一心隻惦記着江離。
沈霁雲的眼瞳一沉,四周寒霜更盛,緩聲開口:“還不醒來?”
葉景閑怔了一下:“師祖何意?”
沈霁雲的每一個字似乎都夾雜着霜雪,讓人渾身一激靈:“江離,是何人?”
葉景閑脫口而出:“江離是……”
接下來的話怎麼也說出口了。
他的識海一片空白,怎麼也描述不出想說的話。
沈霁雲的右手微微一擡。
一股冷意席卷而來,讓葉景閑的靈台清明。他的眉頭緊鎖,說出來的話還是斷斷續續的:“江離……是這裡的醫師……我在秘境裡受了傷,是他……救了我……”
沈霁雲:“然後?”
葉景閑:“然後,我要回宗門了,來與阿離告别。阿離說,讓我留一信物給他,他好睹物思人。”
他沒有注意到,再說出這話的時候,一向冷若冰霜、巍然不動的望舒仙君也臉色微微一沉。
半晌,沈霁雲沉聲開口:“你留了什麼?”
葉景閑:“留了……”他不知想到了什麼,支支吾吾,“我留了……”
他正想着該如何解釋,就聽見一道冷聲響起:“傳承鑰匙。”
葉景閑臉色蒼白,不敢直視沈霁雲的目光:“是、是。”
沈霁雲望向了窗前,雙瞳倒映一點曦光,平靜如冰封的海面:“你被騙了。”
葉景閑當即反駁:“不可能!阿離為什麼要騙我?”
沈霁雲不語。
還能為了什麼?
還不是為了開啟仙人傳承的鑰匙?
葉景閑也反應了過來,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細細思索,江離确實行徑可疑。
他的臉色一點點地沉了下來,神情再三變幻。
沈霁雲再次冷眼打量着這第七十三玄徒孫。
年紀尚輕,資質尚可。
初出茅廬,被人騙了也情有可原。畢竟太忘宗的劍修心智堅定,一心向劍道,同樣也單純好騙。
隻要及時醒悟,也不算是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