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雲的思緒被打斷。
葉景閑仰起頭,語氣堅定:“不,阿離肯定不會騙我的!”
沈霁雲:“……”
若是以往,這般冥頑不靈的弟子,沈霁雲早就一劍劈過去了。但不知為何,這次他竟然沉下心耐心解釋:“那為何此人拿了傳承鑰匙就消失不見?”
葉景閑自有理解:“阿離不告而别是有原有的,今天我就要和師兄回宗門,他向來心緒敏感,想來是不願讓我看見他流淚。”
沈霁雲:“此人身份不明。”
葉景閑:“阿離心地善良,四處遊醫,正好路過此地,救了我。此乃我與阿離之間的機遇。”
沈霁雲的眉頭擰起:“此乃早有預謀。”
葉景閑已經完全昏了頭,竟然還敢反駁:“師祖又沒見過阿離,怎麼就斷定阿離是個騙子?”
沈霁雲欲言又止。
葉景閑笃定地說:“阿離天性善良單純,絕非是奸詐狡猾之輩!”
沈霁雲顯然已經失去了耐心:“很好。”
葉景閑後頸一涼,又見師祖高高在上,開口定了他的結局:“回宗門面壁思過十年,不想清楚,不得再出宗門一步。”
說罷,沈霁雲拂袖離去。
白衣翩跹,一閃而過。
沈霁雲踏在了青石長街上,眼前所見,皆是江南水鄉風景。
為什麼沒見過江離就斷定這是個騙子?
那當然是……因為他見過。
……
百年前,同是江南小鎮。
少年似春柳,雙目含情,依依不舍。
他的嗓音輕柔,帶着眷念:“此去山高水長,不知何時能再想見,還懇請郎君留下一信物,我好睹物思人。”
當時,沈霁雲鄭重其事地留下了貼身玉佩,許諾來日再見。
時光流轉,一眼已是百年。
這一承諾成了執念,午夜夢回之時總是困擾沈霁雲。
為了消除執念,他前來赴約。
未曾想,再見面時少年依舊是當年模樣,同樣拉着他那第七十三玄徒孫,台詞一字不變。
第七十三玄徒孫傻乎乎的交出了傳承鑰匙,被騙得暈頭轉向還不自知。
此情此景,和他當年……一、模、一、樣。
沈霁雲修無情道。
早就心如止水,紋絲不動。可當年場景曆曆在目,竟然生出了縷縷漣漪,難以平息。
沈霁雲冷笑一聲,一字一頓:“很、好。”
……
與此同時。
江離突然感覺有些發寒,他雙手抱着肩膀,更往裡縮了一些。
過了片刻,寒意緩緩消退。
江離靠在搖晃的馬車車壁上,取出了那一枚勾月玉珏。
玉珏在半空中輕輕搖晃,散發出月色般瑩潤的光澤。
這是開啟仙人傳承的鑰匙。
但顯然,這鑰匙并不完整。
江離在懷中摸索片刻,又取出了一塊同樣材質的玉珏。兩塊玉珏碰撞在了一起,發出了“叮”的一聲。
一股無形的靈氣向四周擴散,兩塊玉珏自動合成了一個整體,嚴絲合縫。
不過仔細看去,還是缺了一角。
隻有補上這一角,鑰匙才可以開啟傳承。
江離收起了半塊鑰匙,側過頭,掀開窗簾一看。
馬蹄聲陣陣,外面景色不斷倒退,已經将那一處江南小鎮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江離微微眯着眼睛,有些失神。
葉景閑發現了真相了沒有?
他們這些劍修,一個個都單純好騙,再說了年輕修士初出茅廬,總該吃些虧、上當受騙一番才能成長。
也不知道在得知被騙後,那個傻子會露出怎樣的神情?
是傷心欲絕,還是憤怒難耐?
一想到那個畫面,江離就忍不住唇角的笑意。
隻是那狹促的笑意還未上眉梢,就又淡了下去,轉眼就成了腼腆羞怯的模樣。
哒哒——
馬蹄聲靠近。
镖師拉着缰繩,扯着大嗓門問:“小郎君,你這是要去哪裡?”
江離垂下了眼睑,小聲地說:“去長明城投奔親戚。”
镖師:“哪裡的親戚?”他看了過去,少年的半張臉袒-露在日光下,白得近乎發光,眼睛忍不住直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記得接下來的話,“我在長明城認識不少人,也好幫你找一找。”
江離擡起眼皮看了一眼,又不好意思地收了回來,低聲細語:“長明城沈家。”——最後一塊鑰匙的所在地。
镖師:“你怎麼和沈家有關系?”
江離抿住了唇角,不過三息時間,一個全新的身份就捏造了出來:“我夫君姓沈,乃是沈家的旁支弟子。”
镖師往後看了一眼,馬車裡并沒有其他人,砸吧了一下:“那你夫君呢?”
江離幹脆利落:“死了。”
他似乎是意識過來言辭有些不當,側過了臉,忍住哀恸,“流年不利,出門行商的時候被搶了貨又受了傷,為了治傷,已是賣房賣地傾家蕩産,現在他去了,隻留我一個人……”
說着說着,哽咽了起來。
镖師隻是想來搭話,卻戳到了别人的傷心處,連忙說:“對不住,對不住。這樣,我與沈家的老太爺相識,我送你去沈家。不是我說,沈家這樣的大戶人家,你一個人去,說不定連門都進不去咧!”
江離眨了眨眼睛:“多謝大人。”
镖師:“沒事,隻是你夫君去了,以後的日子還是要過的,還是得找個營生,不能全靠在沈家……”
車輪滾滾,聲音逐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