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是長明城中的大戶,家大業大,人丁興旺,光族中的年輕弟子都足有上千人。
就像是一棵大樹,紮根在了長明城,枝葉繁茂,茁壯成長。
有道是:窮在鬧市無人知,富在深山有遠親。
每逢過年過節,總有這麼幾波窮親戚登門來打秋風。
富貴人家,講究一個行善積德,一般面對這些窮親戚都是客客氣氣的,發糧分銀四處接濟。
所以,在镖師帶着江離上門來的時候,管家倒是一點也沒懷疑。
镖師:“這是剛喪了夫,家裡沒有主心骨,過不下去了……”
管家正在忙着算賬,聞言擡頭看了一眼。
人要俏,一身孝。
少年一身白衣,未曾有過多的點綴,隻以一條白緞帶束發,更顯得臉頰纖瘦小巧。
管家的動作一頓:“是哪家的?”
江離垂着眼皮,細聲細氣地說:“先夫姓沈。”
管家:“什麼名諱?哪一支的?”
說謊這件事,必須要三分真七分假,方才能夠讓人信服。
若是臨時杜撰一個假名字,等到要緊時分,或許會露出破綻。
所以江離并沒有無中生有一個“夫君”,而是在記憶力扒拉了一下,找出了一個沈姓的名字。
他不假思索,直接讓這人暫時“去世”一番,道:“沈霁雲。”
管家皺起了眉頭,仔細思索:“霁字輩……似乎是有這麼一個人,竟然這麼年輕就去了……”
江離适時地哽咽了一下,眼尾通紅,看不出一點的破綻。
沈家上下這麼多弟子,管家不可能記得所有人的名字,隻是大概有個影響,江離如此哀恸模樣,看起來不似作假,肯定真的死了丈夫才會如此。
再說了,上門投奔的親戚海了去了,管家還在忙别的夥計,不欲在這點小事上浪費時間,于是随口道:“既然是沈家人,再怎麼說,也不會少你一口飯的。”
說着又叫來一個小厮,吩咐他帶江離先去别院住下。
江離道了聲謝,跟在了小厮的身後。
他低垂着頭,在轉身的刹那,唇角勾了勾,狡黠而得意。
……
沿着垂花門出去。
青磚鋪成的小道幽長。
江離一路走去,隔着高牆,可以聽見另一側的動靜。他狀若不經意地提起:“是有喜事要辦嗎?”
這也不是什麼需要隐瞞的事情,小厮一問就答:“是有件喜事。”
江離:“是什麼喜事?我這樣的人……總是要避諱一二的。”
小厮瞥了一眼他頭頂的白布,撇了撇嘴:“是大公子要回來了,你最好待在院子裡别出來,省得沖撞到大公子。”
江離低垂着頭,拘束地應了下來。
小厮見江離溫順懂事,也多說了兩句:“大公子前些年被仙師選中,拜入了仙門去求仙問道了,如今蒙受仙師大恩,回來為老太爺祝壽……”
江離唇角的笑意古怪:“那可真是……雙喜臨門啊。”
小厮符合:“是啊。”
正說着,小厮停了下來,指了指前面的院子:“到了,以後你就住在這裡。”他叮囑,“這片住着的都是像你這樣的人,穿過這處花園,是主家的住處,千萬不要亂走。”
不要亂走嗎?
江離的舌尖一滾,吐出了一個字:“……好。”
小厮将人送到,很快就去忙别的事情了。
江離獨自一人,推門走了進去。
這是一處一進的院落,白牆紅瓦,桌椅床櫃一應俱全,地上也是幹幹淨淨,想來是時常打掃,以供窮親戚們居住的。
江離演了半天的戲,唇齒不免幹澀,他坐到桌前,想要倒一壺水,一提茶壺,才發覺裡面空空如也。
晃了晃茶壺,江離眉梢一挑。
他伸出手指,指腹輕點茶壺,一點靈氣凝結了出來。
一股泊泊清泉流動聲回響。
手中的茶壺一沉,水逐漸滿了上來。
就在即将裝滿的時候,江離的手一松,靈氣潰散,連帶着壺中無根水也消失得一幹二淨。
放下茶壺,門扉随風晃動。
不知何時,一道修長的身影立于院落裡,遠遠眺望過來。
江離一推開門,就對上了一道冷漠審視着的目光。
這人是誰?
看神情姿态,不似普通人。
他心中警醒,面上還是腼腆柔弱的模樣,靠在門扉上,問:“請問您是……?”
沈霁雲沉默不語。
兩人隔着一段距離,似乎跨越了無盡的光陰。
時隔多年,少年竟然還是那副模樣,隻是神情與當年不同。
當年的少年赤忱熱烈,滿腔真情。
而現在……不過一詭計多端、陰險狡詐之輩。想來,當年種種,不過都是他裝來博取同情的。
沈霁雲心間漣漪不止,連帶着靈氣湧動,吹散枝頭落葉。
這時,一道怯怯的聲音響起:“您是客居在此的親戚嗎?”
洶湧的靈氣消弭于無形。
沈霁雲再度望去。
少年臉頰白淨,一雙眼睛清澈明亮,充滿了茫然無知。
竟然……不認得他了。
怎麼會不認得他?
沈霁雲一時間心緒複雜,語氣生硬:“算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江離的眼睫輕輕扇動了一下:“您也住在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