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類對着帕子上的花紋看個不停,小背簍蒼白一笑,從櫃子裡拿出了一條幹淨的帕子,“這是我自己繡的,送給你。不過我手笨,娘怎麼教都繡不好,你别笑我做得醜。”
李類接過去看,上面的花紋還是同一種,隻是繡得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個新手做的。
等李類小心地将帕子收好,小背簍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往門窗外小心地看了一圈,接着将她拉到角落,從自己的床底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冊子,“啞巴,你想不想讀書?”
李類自然是要點頭了。
“這是一本藥草集,你看了它,不僅能認字,還能挖到更多的藥草,拿去賣錢,攢上幾年,你就坐上船去铢州城裡過活吧,不要留在打金鎮了。”
小背簍邊說邊将冊子打開。這冊子的封面上沒有字,裡面每一頁都畫了一株藥草,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應該是介紹藥草的習性等,畫工精細,字體也很漂亮,不是印刷品,應該是私人所寫的藥草筆記。
李類的鑒賞水平不高,但看冷硬中帶着狂放的筆鋒便知作者不是藍娘子,她像無所依憑的水,那作者則是火星迸濺的鋼,兩者之間的差别實在太明顯了。
藥草集約摸五十頁左右,最後三頁密密麻麻全是字,小背簍說那裡寫了幾種常見病症的藥方子,是這本書的精華所在,是足以傳家的好東西,子孫後代落敗了還能當個遊方郎中糊口,不至于流落到最底層。
看出了李類的疑惑,小背簍輕聲說道:“不知道我爹從哪裡撿的,他不說。這東西我留不住了,你拿去吧。”
等到晚上躺在柴堆上,李類才将藏在懷裡的藥草集拿出來,借着月光看了幾頁,人和字互相不認識,隻能看點圖。
是時候将認字提上日程了。
第二天一早,李類忙完義莊的活,沒有上山,而是在萍婆的默許下去了小背簍家。
小背簍臉色很憔悴,走路都有些打晃,李類連忙接手她手中的活計,生火做飯,将母女倆喂飽。
“昨天晚上一直有人在門外說話,我都沒敢睡。”小背簍心不在焉地攪着碗裡的粥水,“等會我要跟其他叔叔的家人一塊去長生藥行要個說法,麻煩你幫我看一下家,我很快就回來。”
李類點頭,用勺子将藍娘子唇邊的粥水抹去。
一晚上的功夫,悲傷過度的藍娘子越發癡了,現在連米水吃不進去,看着非常虛弱。
這是不詳的征兆,小背簍悲戚地看着藍娘子,整個人幾乎要破碎掉。但她沒有悲傷的時間,吃完飯就立馬出門串聯其他遇難者的家屬,集體給長生藥行施壓。
李類還以為這事要拉扯很久,結果一個多時辰後,小背簍就拿着大包小包回來了。
“大藥行死的人多了,早就準備好了,我們這些臭魚爛蝦怎麼哪裡是對手,一點小恩小惠就堵了大部分人的嘴,人沒了還得念着人家好。”
小背簍拿出兩個制式五兩的小小銀元寶放在桌上,一個個打開紙包,裡面都是些精緻的糕點、果幹、曬幹的精品藥材等能入口的東西,大包裡是一套男子的衣服,包頭亵衣鞋襪俱全,是給死者裝殓用的,倒是想得周到。
全部的東西加起來不足二十兩,這就是一條人命的重量了。
“他們說我爹沒站穩被洪水沖走了,我不信!”小背簍咬牙道,“他大半輩子都在山裡趕路,山洪也遇見幾次了,一直沒出事,這次怎麼可能會躲不過。”
“為什麼就不放過我們!長生藥行……白家……呵呵……”
小背簍不知想到什麼,情緒起伏過大,竟然用五指并爪在自己臉上狠狠一抓,等李類強拉開,她臉上已經留下了五條血痕。
李類連忙打來清水為她清理。
小背簍全程一言不發,木木呆呆的,有向藍娘子發展的趨勢。好在這孩子心理調節能力挺強,沒一會就緩過來了,神色沮喪地趴在桌子上。
“我太沒用了是不是?如果我有足夠的錢,爹就不用做這麼危險的活,娘的病很快就能治好。如果我有武功,像姓白的宗師那樣厲害,就不會有人敢輕視我,等我把那些壞人統統殺了,就不會再有女孩被逼着賣出去送死了。”
這像是呓語又像是決心的話,讓李類感受到了一絲寒意,順從内心的感覺,她輕輕拍了拍小背簍的肩,傳達了自己的友好。
小背簍慢慢轉過頭來,沖她笑了一下,目光閃動,似有千言萬語,最終還是歸于平靜。
“真好吃啊。”小背簍随手撿一塊糕點塞進嘴裡,嚼了幾下,發出真誠的感歎,“我還記得小時候我病了,爹給我買了幾片雲糕,那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的糕點了,現在跟這玩意一比,簡直跟泥巴一樣難吃。”
小背簍哈哈笑着大口吃東西,還不忘往小夥伴嘴裡塞幾塊。
這是人家老爹的命換來的,李類吃不下去,放在一邊。
中午小背簍又跑出去了,一些家屬或是不死心,或是貪心,還想再去長生商行裡鬧一鬧,小背簍現在巴不得事情鬧大起來,自然是欣然前往,并大方地露出臉上的痕迹,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李類依舊守在藍娘子床邊,她一直躺在床上,時醒時睡,不說話也不認人。
屋子裡的氣味不大好,李類打開窗戶,讓陽光和微風從窗戶的縫隙間流進來。
在滿屋子亮堂堂的暖光中,藍娘子似乎感受到了什麼,睜開了眼睛,扭頭看見了李類,竟然對她笑了一下,自己坐了起來。
藍娘子現在神志清醒,蒼白的臉頰上泛起血色,但李類卻高興不起來,滿腦子隻有四個大字:回光返照。
“好孩子,芽兒給你添麻煩了。”藍娘子溫溫柔柔地說道,“那孩子想一出是一處,以後你不要老順着她。”
李類看着她含笑的眼睛,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