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娘子還指揮李類打開被褥壓着的櫃子,叫她從中拿出一件兔皮襖子,“我剛做好的,你拿去用吧,也不值多少錢,冬天穿了暖和。”
接着藍娘子便不再說話了,而是一直望着門口,她時間不多了,要将最後的力氣留給女兒。
李類不好丢下藍娘子一人跑去鎮子裡找人,隻好不時往路口轉一圈,這會等了将近兩個時辰,小背簍才姗姗來遲。
“娘!”小背簍一進門就往藍娘子懷裡鑽,像是眷戀母親的幼兒,回到了熟悉又安全的懷抱。
李類退出屋子,将空間留給母女倆。
等到房門再次打開時,小背簍已經将原先不肯用的白麻布裹在頭上,對着李類深深一拜。
“啞巴,麻煩你,幫我把萍婆叫來吧。”
屋内,藍娘子靜靜躺在床上,臉上蓋着潔白的帕子。
作為專業人士,萍婆辦起喪事來可謂是高效又周全。
先一通掐算,得出明天中午是動土吉時。
又問林家夫妻的生辰,指點了幾塊吉地。
找萍婆買了座雙人合葬棺,又委托萍婆打點吉地,小背簍将所有銀錢都拿了出來還不夠,又把長生藥行賠付的東西和箱籠等大件家具都甩賣出去才堪堪填上缺口,一應的喪儀全不辦,主要也是辦不起,今天在家停棺一晚,明天就入土為安。
李類不回義莊,而是陪着小背簍度過這艱難的一晚。
黑漆的大棺材橫在小小的堂屋中,襯着跪在旁邊的小背簍是如此弱小。
紙錢一張張撲進火盆,火光跳躍,投射在人的眼中,就像是種了一株不安分的火苗。
“我不是爹和娘生的孩子。”幽靜的夜裡,沉默了許久的小背簍忽然開口,“十二年前,也是大洪澇,我那時隻有一兩歲,被親生爹娘放到水盆裡,順着水流飄到岸邊,被我爹撿到了。”
“爹運氣可好了,老是能撿到東西。”
輕笑一聲,小背簍又說道:“爹的家人都沒有了,地也被大戶搶走,他就跟着難民想去铢州讨生活,半道上撿到了生病的娘,我們三個便裝作一家三口,兜兜轉轉來到了打金鎮,在這裡生活下來。”
“其實我跟你一樣,都是沒家沒來曆的孩子。”
小背簍自顧述說着,李類在一旁當合格的傾聽者。
“沒錢沒勢就活該被欺負嗎?我不服,啞巴,我不服!”
“打金鎮太小了,天下之大,我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路!”
第二天早上,陰雲密布,相熟的鄰居相繼前來吊唁,林老爹生前人緣不錯,不少人來送他們夫妻最後一程。
長生藥行的也派了個小管事過來敬了一炷香,留下幾兩喪儀錢,表示這是大掌櫃自己掏的腰包。
萍婆主持了簡單的法事,大家合力擡起棺材,送往葬地。
萍婆昨天傍晚就點好了穴,幾個壯年小夥合力,很快就挖出了墓穴。
孝女長跪墓前,厚重的黃土隔開生死兩個世界。
李類表情沉重,心中波瀾不驚,對她來說,這個世界并沒有讓她真正留戀愛重的存在,所有人和物都将成為她前進的養料,以她的壽命長度來看,生離死别将會成為她經曆的主旋律。
小背簍是第一個,但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送葬結束,李類扶着小背簍回到空空的房子,幫她收拾東西。
倆人正忙着,老熟人石三爺又來了。
掃了一眼沒啥值錢東西的屋子,石三爺丢下最後通牒:“丫頭,不是三爺逼你,你家沒個頂門的人,月底的租子肯定是交不上了。看到碼頭那些紅燈籠沒有?你還年輕,别把自己折騰到那種田地,隻要聽大老爺的話,吃香喝辣不必說,奉承得好了,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小背簍聽了,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麼,卻是沒有了前段時間的抗拒。
石三爺見了自得一笑,“你能想清楚就再好不過了,一會我叫人給你送些吃穿過來,哎喲,藥也得給你送點,還好臉上的傷不深,塗幾天藥就行了。好孩子,可要記着三爺的情啊。”
“啧啧,可惜了,那林家娘子還是有些顔色的。”
還未走遠,那群狗東西嘴裡說的話就開始有味兒了。
小背簍慢慢擡起頭,彎了彎嘴角,似笑非笑。
全程旁觀的李類望向門外,天空中陰雲沉沉,大地被曬了這麼多天,終于等到風雨欲來的時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