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自我孤立換來的相安無事在高三下學期徹底被打斷。高三的重要不再是老師挂在嘴邊虛無的口号,而是懸在每個人頭頂切實存在的警鐘。最後一個學期,時間迫在眉睫。人生第一場淘汰賽,誰也不敢掉以輕心。先前的躁動,攀比,物質給予的滿足,在面對真刀真槍憑本事才能存活的戰争時,全部銷聲匿迹。
高中三年,這個時期的安然過得最踏實。
收到信的那天,一切如往常。不管上課下課教室永遠都保持着同樣的狀态。悶頭刷題的學生,捧着茶杯吱兒砸喝茶等着随時有人來請教問題的老師。安然刷了整節課的題趕在課間去了趟廁所,再回來,桌洞裡就多了一張粉紅色折的方方正正紙。
她認識這種紙,學校附近的小賣鋪随處可見。男生女生之間偷麼傳信兒都用這個。
安然朝周圍看了看,和她出去前一樣,大家該幹什麼還幹什麼,沒看出誰有什麼異常行為。除了她自己。
安然朝老師坐的方向看了看,卷子往下一拉,确保可以遮擋住一部分動作後,這才小心翼翼的打開。
裡面比外邊更漂亮,一個卡通形象的小女孩手裡拿着同色的泡泡器,吹出的泡泡布滿了整張紙,還是心型的。光是瞧着心裡就甜絲絲的。
信的開頭沒有署名,内容也簡短直白。
“我喜歡你很久了,如果你也喜歡我,就趕在這節課上課之前來我們教室一趟,随便說句什麼都行。上課鈴為界,你要對我沒除朋友以外的想法,那就當沒看到過這封信,我們之前什麼樣以後就還什麼樣。期待看到你。
安然沒收到“表白”信,不知道它該是什麼樣兒的。可她上小學時學過如何寫信,寫通知。老師千叮咛萬囑咐過,兩者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一定要署名。還可以再人名前頭加些形容詞,比方,親愛的,尊敬的等。
可這封信從頭到尾除了信紙讓她感覺到一點甜外,其他的,跟他們村電線杆子上貼的印刷過通篇黑糊糊的紅頭文件沒區别。
安然雙手藏在桌洞,信在她手裡反複折起打開。黑闆正上方表的指針每動一下就扯動她一根神經。
秒針怎麼不是一下一下的走,學人家慢跑運動員呢。
你不也安靜的坐着呢麼,心跳的怎麼比慢跑運動員還快。
安然如坐針氈,跟表上的指針進行着一場雖沒有硝煙但程度相當焦灼的對峙。
終于就在指針馬上進入最後的沖刺階段時,安然蹭的一下站起來,凳子毫無準備的後移與地面産生了巨大的摩擦力。在老師,同學憤怒的目光裡朝對面教室跑去。
信沒有署名,可落款清楚着呢,梁恪。
那可是安然擱心裡藏了三年。動一下念頭都使她羞愧難安的存在。寶貝到自己拿出來看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想什麼,看什麼,當心看到眼裡撥不出來。隻要她朝人家的東西多看兩眼,奶奶就常拿這句話吓唬她。
撥不出來咋地,撥不出來就天天硌着你的眼,直到腫成大魚泡。
奶奶當然說的不對,她這不敢看不敢想的也沒耽誤人往她眼裡鑽,順着眼還到了心裡。眼也沒腫成大魚泡,就是心會時不時的苦一下,酸一下。
梁恪在二班和她們一班,前後門錯對着。離得太近了,老師站門口喊一嗓子兩個班的作業就都布置了。
安然滿腦子裝的都是快到終點的時間,見了人說點啥,總不能幹站着吧,這些都沒顧得上想呢,人就在二班裡了。
安然是誰,安然可是大家擱嘴邊挂了三年的人。也就是現在正處于硬仗開始前的戰備狀态,顧不上了。可心要起個頭,一準還能扯出好幾米的内容來。将近三年的樂呵呢,那可不是說忘就能忘得掉的。
安然往二班教室裡一站,五十多個人頭,一百多隻眼睛,齊刷刷的,比注目禮還整齊,全部落在她身上。
梁恪的位置還沒找見呢,她眼就先花了。霧蒙蒙的一片,像隔着冬天晨起布在山裡的霧。
誰是誰啊,一水兒的藍白色校服,課桌上橫七豎八的教材都比人臉清楚。
“安然,要上課了瞎竄什麼教室。”
班主任的聲音從一班後門穿過樓道,拐個彎,直接進了二班裡。
“梁,梁恪”
安然也不亂看了,雙手擰成了麻花,心一橫,朝着人群喊了一嗓子。
聲音夠不夠大她不确定,她跟本聽不到自己的聲兒。太緊張了,十八年的勇氣在這會兒全用完了。
應該是聽得到的,五十多個人頭在她喊完後都又朝後看了,接着她又瞧見教室緊後邊有人直起身,朝着她的方向走過來。
“你找我?”梁恪問。
“恩”安然趕緊垂下頭,心裡一陣慌亂,手不自覺得理着校服的邊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