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勇輝進去時,她是跟着一起的,誰想老太太不讓,又給攆出來了。 至于兩人具體怎麼談的,安然不清楚。反正最後的結果是沒能如她的願。
不僅不做手術,老太太還要求出院,回家。
理由很充分,老了,死也要死個全活。那不隻是萬一麼。那要是萬一沒下來呢?光不出溜的在手術台上,到了那邊也光着?鬼見了都笑話。
老太太說,到了她這個年齡該遭的不該遭的罪都遭了一個遍。該享的福一點沒享着。留着半條命有啥用,半死不活的繼續遭罪?她不傻,不如早死早托生。
醫生勸人好好活着的話在一個半邊身子早已經埋進土裡的人是沒法講的。這種拿來感化失足少年少女的道理人活了半輩子能不比你懂。吃糠咽菜啃着樹皮都能熬到現在的的人,你現在跟她講要珍惜生命好好活着這種話,說的出口麼。不珍惜生命,她能抗到現在?
醫生交待了些出院後護理上的注意事項以及有可能出現的并發症後就在出院通知書上簽了字。
活不長了。這句話是安然前腳踏出醫生辦公室,後腳還沒跟上時飄到耳朵眼兒裡的。聲兒不大,剛好掌握在她能聽到的範圍。
醫院是個什麼地方,視錢财如糞土,拿命堵人性的地兒。從來不聽你嘴上說的,單憑家屬看到繳費單時臉上的表情,基本就能斷定出患者以後的人生走向。
醫生的眼睛最毒,能瞧不出來了麼,眼下除了那個一心求死的,也隻有安然是真心希望老太太能好起來的。可就偏偏她這麼想最不頂用。換成其中任何一個有她這想法,老太太存活的幾率都會比這大。
安然的怎麼想的,當然不頂用。她連自己的去處都決定不了,咋決定别人的。老太太回家了,這次安然的眼睛瞪成什麼樣兒都不管用兒,人連話兒都懶得跟她搭了。
床上一躺,倆眼一閉,你愛咋瞪就咋瞪。
回去之後,老太太又不說話了。人倒不糊塗,就每天躺在床上,有人進去她就睜眼看看,看完再閉上。你喊她,問她好不好,她也不回,就跟沒聽見似的。
其實,她是聽見了的,就不願往你這分神兒。指不定蓄着力又合計啥呢。安然想。
老太太真能合計啊,半邊身子都動不了了,還跟這合計呢。還有啥合計的,人都給合計出院了,安勇輝的錢也給省下了。還有啥值得她這麼合計的。安然想不通。隻盼着她快别想了,把這精力省下,留着日後好好活着多好。
安然太怕她合計來合計去把自己給合計沒了。
老太太從院裡出來三天了,這三天安然隻負責夥食。一天三頓,飯做好盛出自己那份兒,其餘的就都給端到奶住那屋。往床邊小矮桌上一放,碗筷擺好,也不多話,看一眼老太太就出去。之後的事就是安勇輝負責。吃喝拉撒的全不用安然。除了上廁所,安勇輝一步也沒離開過。
做完飯收拾利索了,安然就搬個小櫈往院子一坐,看看天,看看地,再看看遠處的山。看夠了就想,想奶沒摔之前那萬無一失的計劃。
奶這一摔,多完美的計劃都不好使了。眼看快一個月了,梁恪還記得她是誰麼。她都快把人給忙活忘了。啥戀愛是這麼個談法。見不着人,也聽不見音兒的。就他倆這種狀态,根本用不了個把月,三天就涼透。更别說人那頭都沒熱乎過。
人心裡本來就沒她,不說等機會要跟她說清楚麼。這機會還用等麼,自己送上門了。都不用措辭思句,還省了尴尬,多好。
以前在一塊兒,多不敢想的也能硬撐着想想。現在,給你放眼前都不敢琢磨了。
腦子裡的警燈也不轉,不閃了。沒以後了啊,想啥,轉啥。
她的以後不就明晃晃的擺在眼前麼。守着這座山,這座院兒,守着奶奶蒸了幾十年馍的大竈。
用以前奶養活她的法子接着養活奶。一老一小,多簡單踏實。
歲數一到,在找個能幹的山裡人。山裡人和山裡人,一代一代的往下傳,往下過。
至于那些看到眼裡撥不出來的,就在那兒吧。膿包疼久了生成刺兒繭,妄念每來一次,就跟着疼一回。疼怕了,麻木了,刺兒繭就不是刺兒繭了,就和那些尋常磕碰來的小傷沒區别了。
安然想最後一次把梁恪從心裡拿出來完整的念上一念。趁着腦子還是幹淨的,身體也是幹淨。之後就再不想了。
“媽,你這是說啥呢”
安勇輝的聲兒透過瓦楞窗傳到院裡。隔斷了安然最後一次念梁恪的時機。
安然聽着聲兒,猛地回過頭。老太太這是能說話了。絆倒一回不長記性,櫈兒還擱屁股下橫着呢,直起身就朝屋跑,差點又絆一跟頭。
“你在使點勁兒,把那丫頭喊過來。讓她聽聽,聽聽他爸咋個安置她”
安然剛到門口,老太太沉悶的聲音就傳了出來。她正打算推門的手一下就收住了。不過,這次她沒避開。而是往牆邊一貼,順着牆就蹲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