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仍然霧霧蒙蒙的落着。
卻并不妨礙的京都這座城池的蘇醒。
最先熱鬧起來的是城北,除了尋常百姓、客商入城走的都是這裡。還因為這裡聚居着最多的底層百姓,牙行,牲口店。
披着蓑衣,或露天頂着雨水的壯漢,婦人,老人都開始了一天的忙碌。規整的街道,隔成各種小格子似的店鋪,衣帽店,丸藥店,修器店,木匠店,刷漆店.....
牲口兒脖子下的鈴铛響起,一聲叮鈴,兩聲....然後絡繹不絕。
黑瘦的老人穿着早以沁濕的麻衣,愛惜的拉着自家黑驢,小心的避開别人家拉的頂高、搖搖欲墜的騾車,看着那些堆高的貨物不□□露出羨慕,不過一轉頭看見那喘着粗氣的青騾,又露出心疼的模樣。
沒忍住摸了把這大青騾肥碩結實的臀部。
當即得了轉頭的大青騾和看護着貨物的壯漢兩個白眼。
老人讪讪一笑,回味着剛才的手感,想到家裡藏在牆角根的那點餘錢,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添上這麼頭壯實的大青騾。
約莫是這一停頓時間長了,他身邊的黑驢顯然不耐煩了,一雙前蹄不耐煩在地上刨了起來。老頭一下忙回了神過來,一邊伸出粗糙的手撫摸着黑驢的大腦袋,一邊甕聲甕氣的安慰着道:“大黑老實些,等把車裡攢的這缸子腌菜賣了,去雜糧店換豆油的時候,我厚着臉皮饒那糧店老闆讨一把豆子,都喂給你。
誰也不說,這樣回去老婆子還得喂你一頓。你這日子過的可不就比我老漢還闊綽了,一天三噸。”
說道這裡老頭砸吧了下嘴。
也許是這安慰起了效果,黑驢也不刨街了,乖巧的跟着老漢,竟等着吃把幹燥的好豆子。
交錯間,一張張各式各樣的面孔在街道上穿梭。
“山菌子了......嘿呦,剛從山裡采摘出來的勒,瞧一瞧,看一看。”
“鮮果子勒,甜嘴巴勒.......鮮果子,甜心窩勒.....”
一聲聲熱鬧的叫賣聲,如同去除黑白單色的咒語,整個城池開始一點點染上鮮亮的色彩。行過正街,穿過主道,再走上片刻,喧鬧漸去,忽見街北處蹲着兩隻大石獅子,三間獸面黑漆大門。
再擡頭看去,匾上大書"敕造榮國府"。
門前列坐着幾個衣帽周全的小厮,這會兒正在檐下躲着雨說着閑話。
這時一道馬蹄聲穿過雨霧哒哒而來,幾個原本正嘻嘻哈哈的小厮好奇伸頭去瞧,一見來人,忙正了神色,有人往内裡通報,有人上前相迎,有人忙去取雨具和方巾。
自打從城外靈霧善收隊回來,王子騰匆匆将兵馬司事務安排了番,叮囑心腹看着些。他便實在坐不住,尋了個借口,正巧前兩日小妹一家從金陵來京投奔,人正落腳在榮國府。
好端端的,怎麼說來京長住就長住。
他是不贊同的,雖然随着妹夫去世,薛家到底不如往昔,但是内務府那邊采買的夥計還沒完全丢了,皇商的名頭還在,一大家子家業那能丢開就丢開。
要知道當初妹夫驟然離世,為了保住小妹外甥這份家業,他沒少費心。眼見外甥漸漸也大了,這個時候不說好好收攏家業,經營一翻,卻要舉家進京。
還有信中提及的寶钗入宮一事,王子騰倒是不反對。比起元春,兩人雖都是他外甥女,但是元春身後站着的是榮國府,往後若是真成事,心裡隻會更偏向榮國府,這也是人之常情。
但若這人換做寶钗的話,比起薛家到底落了一層,出身商戶,她更需要儀仗自己這個舅舅。
何況,轉眼,如今元春入宮已經數年,不過封了女官之位,可見當今并不中意。因此,小妹一提這個話頭,他就起了心思籌謀。
明明都給小妹去了信,讓她再耐心待上段時間,那知人卻這般沉不住氣,急吼吼的來了,嫡親的兄弟家不住,直接投奔到小妹這邊。
為了這事鬧的家裡太太也氣的跟他鬧了一通。他們兩兄妹置氣,卻讓她這個當嫂子成了容不下小姑子。
王子騰心裡也是惱的,幹脆撩開手打算冷這小妹段日子。
隻是如今這些都是小事了。
王子騰邊走邊拿着張方巾心不在焉的擦了擦身上的水汽,一路穿過内儀門,抄手遊廊,再至重花門,穿堂,直到賈老太太的院前才停了腳。
漫說如今居于榮禧堂的賈政正在上差,就是賈政在家,王子騰也會直奔老太太這兒來。如今諾大榮國府真正掌事,能拿主意的也就老太太了。
賈政雖是他妹夫,但是.....不說也罷。
至于賈赦,不說有“先太子之事”橫在那裡,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更何況他本身也是個被溺愛長大,擔不起事的。
他這不過方站片刻,屋内幾個穿紅着綠的丫頭忙迎了出來,行動間規矩有度,那有往日嬉笑調侃的作風。
“老太太已經起了,正請王大人快快進去叙話。”打頭的是鴛鴦,這個時候王大人匆匆趕來,必定是有急事。
因此,她把人迎了進去,奉好茶水,便領着屋裡一衆小丫鬟退了出來,讓她們各自回屋松快一天,至于自個則是站在屋外守着門。
“冒然然上門,擾了老太太清修了。”王子騰坐下,喝了杯熱茶,緩了口氣。
見他這副神情,賈母心裡咯噔一下,王子騰可算是他們這幫子小輩裡最成器的,要不然賈家也不會花了重本投資在他身上。
人也不負衆望,仕途一直按部就班,一步一個腳印的往上走。
今日這般急色極為少見。
“可是出了何事,都是自家人這個時候别說那些子無用的客氣話。”賈母穩了穩心神,直接道。
得了這話,王子騰也不在猶豫:“老太太那我就直問了,甯國府那榮哥兒媳婦,究竟是何來曆?”這事原本是榮甯兩府的秘密,隻是他們做事不嚴謹,露了不少痕迹。他發現後還幫着掩了痕迹。原本他也真以為那位真是......
果然,賈母一聽這話,臉色一下白了,沉默了半響才道:“那有什麼來曆,不就是工部營繕郎秦業家姑娘,當初也是見人實在可人,雖身份低了些,可沒有一處不好,這才給蓉兒那孩子聘了人家。如今.....這是外面傳出什麼流言來了。”
賈母試探問道。
王子騰隻覺的實在沒有意思,正要敞開了說道。
外面就傳來一陣喧鬧。“滾開,老子早看你這丫頭不順眼啦。老爺我見自家親娘什麼時候還得經過你們這些下人的同意啦。”說着一把将人甩開,賈赦這些年再沉溺女色,但到底是個成年男子,用上力來那裡是鴛鴦一個女子能比的上的。
何況邊上還有幾個跟随着賈赦而來的幾個小厮,這會忙拉住還想要去攔人的鴛鴦。
因此,賈赦就這麼突兀的闖了進來,剛好讓他聽了個半茬,這會兒顯然是誤會了什麼,眼神古怪的上下打量了眼王子騰。
先時頗為猥瑣的嘿嘿一笑,話張嘴就來“虧的老太太天天把你挂在嘴上誇獎,恨不得把我們兄弟都比到泥裡去啦。看着比我那假正經的弟弟還正經不過的模樣,如今竟惦記起故親家侄兒媳婦來了。”
莫名其妙,一潑污水澆在身上,若不是王賈兩家牽連甚深,他是真不就不該來跑這一趟。
沒得什麼好心情,也不懶得在給老太太顧全母子情分,何況…眼見那位出現在人前,太上皇瞧着又極其重視。當年.....
那位起事逼宮,賈家王家獨善其身也沒什麼,但是兵敗垂成後。為了避免被牽連,對于太子一系官員可沒少落井下石,到底用了些不甚光彩的手段。
特别是太子妃娘家張家......
若那位有心調查,有些事情想要知道并不是什麼難事。若是心裡存了恨,在太上皇面前提了起來。如今正是他謀算五城兵馬司總指揮關鍵時刻…
王子騰實在不想平添一位敵人,特别是這個敵人對太上皇還有着一定的影響力。想到這裡,王子騰看了眼仿若抓住他把柄,洋洋得意一副小人模樣讨人嫌的賈赦。
這個當年可是太子玩伴,兼連襟。
還有賈琏,自家這個侄女婿,論起來和那位還是表兄弟的關系,也許能在那位得上兩份好。
這麼想着,王子騰心裡有了計較,當下便直截了當的道:“我是想問老太太當初為蓉兒下聘那位秦家姑娘,可是因為她可能是那位....之女。”
說來老太太可是好算計,一面送元春入宮,讨好當今;一面又讓族中小輩迎娶那位之女,若是那日上位的是那位勢頭正盛的九千歲,那麼先太子之女便是賈家一張保命符。
畢竟誰不知道他們這位九千歲,忠義王爺可是先太子一手啟蒙,照拂教養長大的。當年太子自刎,神京城内血雨腥風,所有大臣和皇子一句話都不敢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