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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是做什麼的?舒栗越發雲裡霧裡,幹她們這行最忌諱對客人産生好奇心,舒栗咯哒咯哒摁着中性筆,任由筆芯一下一下冒頭又回縮。
冬季天幹人躁,她忍住一焦慮就想要摳嘴巴上死皮的欲望,掏出潤唇膏抹一抹,又不耐地摸出手機,發消息給梁頌宜:你猜我在哪裡。
朋友很會歸納:在怪帥男子的樂高小人博物館。
舒栗被她的措辭逗笑:滿分。
舒栗分享新發現:他一天隻吃一頓飯。
梁頌宜回:難怪都說帶着饑餓入睡是美麗的開始。
舒栗不以為然:這種進餐頻率不是成為幹屍的開始嗎?
梁頌宜問:他很瘦嗎?
舒栗回想一下:好像是有點。
梁頌宜說:不會是ed吧?
舒栗讷住,從自己有限的認知裡将這個英文縮寫對号入座:瘦人容易陽痿嗎?
梁頌宜:你腦子裡都裝着什麼,是Eating Disorder,進食障礙。我們班有個女生就有這個病,很愁人的。
舒栗為自己的過度展開感到抱歉。又聽朋友描述了一下厭食症學生的具體表征,舒栗不由聯想到男生昨天那些稀奇古怪的的言行和被她心痛丢棄的蝦餃紅米腸馬蹄糕……也許正如友人所言,這是一種無力自控的病症,她卻主觀地拉起優劣的界線。
這很狹隘。
朋友去授課,舒栗停止吐槽,收心翻看平闆裡的圖稿。但她沒有落筆。她對陌生環境尚不适應,也不想在外人面前過多透露自己的本職工作。
一張張揭過去,舒栗按亮手機看時間,怎麼還有半小時。她起身,走到書房外看了眼,狗爪子哒哒追随,也與她一同駐足門邊。
救。
他怎麼在沙發上睡着了。
好長一條人。
幾乎占據整個沙發。
他一隻手蓋在胸口,一隻手懸在外邊。手機被随意撂在地毯上。如果沒穿衣服,可以演繹現代都市版馬拉之死。
外賣到了應該會醒。舒栗暗自揣摩着,回歸書桌。相較于剛剛,她自覺放低步行頻率和音量。
但小狗不懂控制,短腿急迫踱步的動靜分外響亮。舒栗頓足,下意識對它噓一聲,想了想,又屈身把它抱高,坐放到腿面。
小狗沒有抗拒,相反很受用。它暖烘烘地貼着她小腹,像某種鎮定劑,舒栗不可思議地平靜下來。她拿出觸控筆,給昨天确定的線稿上色。
她專心緻志地塗抹,不覺時間流逝。直到懷裡酣睡的狗子夢呓哼唧兩聲,她才猛醒過來。
第一反應是解鎖手機——時鐘那欄數字已然指向11,舒栗趕緊放下小狗,急匆匆行至門外。
客廳裡,睡神仍橫軀沙發,隻是換了個更安逸的姿勢。
不對勁,他外賣呢。
舒栗打開門檢查,外面也沒東西。
對着空蕩的電梯間發傻須臾,她确定有人的饑餓大概率被困意中途截胡。
不得不強制開機了。
舒栗不喜歡制造出誇張動靜。不假思索地,她把地面的小狗挾至沙發,放到男生胸口。
狗頓時像裝上聚能環電池一般熱切。
絨毛炮彈加口水空襲效果卓越,男生頃刻覺察,他不舒服地動動身體,伸手想将狗撇到一旁——沙發裡側。結果……當然是無果,犬類生來自帶越挫越勇的充沛蠻勁與賤性,睡意不敵活力,男生迷糊地掀開眼皮,對上女生從高處俯來的,稍有壓迫感的凝視。
“我要走了。”她說。
人是醒了,腦子還沒醒。遲知雨怔愣一下,打算先坐起來。
他遽然的動作讓女生後退半步。
遲知雨也因此驟停,他用手背揩一下濕漉的嘴角,接着是脖頸與鎖骨的交界,旁若無人地清理。
黏糊的觸感并不好受,他擡手到鼻端嗅嗅,又挪遠,皺緊了眉。
他看向舒栗。
眉壓着眼,明顯有點煩厭。
舒栗注意到了,但她的時間不是可以肆意浪費的點心。
“我要走了。時間超過很多了哦。”她再次開口提醒,比剛才那句更鄭重其事。
男生恍若未聞,瞥了眼一頓鬧騰标記後,心滿意足跑到沙發角啃腳趾的狗子:“它自己上來的?”
舒栗說:“我扔上來的。”
男生明顯哽一下。
他唇線抿平,在克制:“好,你走吧。”
舒栗把手機拿高,屏幕停在他們的微信聊天界面。她另一手指了指,無一句廢話。
男生反應過來,低頭撈起地面的手機。他摁亮看它,好像又掉線卡住一樣。
他到底——在幹嘛?
舒栗好想像飼養員稱重那樣,把這隻不緊不慢的灰色大考拉直接騰空架起。
好在他在她真的動手這麼做之前站了起來。
舒栗側身避讓,給他挪空間。越過她時,他斂目瞟她一下,而後徑直走向盥洗室。
水聲和舒栗手機提示音一并響起。
她低頭看。他轉來了五百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