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甲之年的Beta已經耳背,聽不清奚珍玉的話,隻是滿目欣慰地望着他。像是替記憶中那兩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再多看一眼他們已長成的孩子。
何伯伯走後,奚珍玉在原地站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
卓秋海,卓氏集團的董事長。奚珍玉跟着卓胤喊他一聲叔父。
卓秋海是個Beta,五十出頭,相貌儒雅,摻了白的發絲梳得一絲不苟。吊唁完畢,便朝着奚珍玉走來。
“小奚,還要再留一會兒嗎?中午日頭曬。”
奚珍玉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想着收拾一下,正準備走了。多謝叔父您今天過來。”
兩人往陵園外走去。卓秋海擺了擺手,面容關切:“最近身體怎麼樣?”
“都挺好的。”
“那就好。”卓秋海歎息一聲,欣慰道,“你父母在天之靈,若是知道你被照顧得不錯,也該安心了。”
“照顧”二字咬得極輕,卻像一根細針,精準地刺進奚珍玉的神經。
“卓胤這孩子,從小性子冷,做事又強勢,難為你忍得了他。”卓秋海語調和藹,“不過,他待你總歸不同,畢竟你是大哥在遺言裡再三叮囑,托付給他的。”
奚珍玉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波動。
卓秋海輕輕敲了敲扳指,做出思索的神情:“一年又一年的,日子過得真快啊。那是哪一年的事兒來着?”
奚珍玉低聲說了個年份。
“居然這麼久了,我真是上了年紀,記性越來越差,”卓秋海笑笑,“還是卓胤年輕,記性好。大哥留下的話,他一個字都沒忘。”
“他最近很忙吧?東港那個項目開始了,他親自在跟,短期内倒是不會往外跑。”見奚珍玉不接話,卓秋海兀自轉換了話題,“隻是今天這日子,他怎麼沒陪着你?夫妻本是一體,借着這段時間,你們正好多多增進感情。”
卓秋海一邊說着,一邊和善地拍了拍奚珍玉的肩膀,話裡話外都是試探:“再過幾年卓胤也要三十了,差不多大的那幾個Alpha,結婚比他晚,當爹媽倒是比他早。咱們這樣的人家,繼承人得盡早培養。”
聞言,奚珍玉神色如常,面頰甚至浮起一抹恰到好處的紅暈:“阿胤總說我還要再養身體,倒沒提過孩子的事。”
老爺子為他組建的那支醫療團隊由卓胤接手後,人員篩選排查過好幾輪,都是卓胤身邊最信得過的一批人。卓秋海理應不知道他無法生育,恐怕隻是有所猜測,想詐他一詐。
聞言,卓秋海連道了幾聲“好”,語氣輕松,仿佛隻是随口一提:“你們小兩口有打算,自然最好。卓胤這小子太霸道,舍不得把你帶出去,外頭有些不長眼的就生了歪心思,想往他身邊塞人。他要是不把身子擺正了,我這個做長輩的肯定要替大哥狠抽他一頓。小奚啊,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若是受了委屈也别自己憋着,盡管來找叔父。”
奚珍玉垂着眼笑了笑:“叔父放心,阿胤對我很好。”
談話前已經走出陵園,奚珍玉目送對方離開後,也上了車。正午的陽光越發灼熱,奚珍玉卻發現自己手腳冰涼。
回到家後,略顯陌生的傭人迎上來,奚珍玉換鞋的動作頓了頓,才想起管家盛叔因為那晚的自作主張,被卓胤暫時請離。
接任的傭人見奚珍玉此時回來,以為他在外面用過了午餐,聽少夫人沒什麼要吩咐的,便默默退下了。
奚珍玉頂着大太陽曬了半天,又與卓秋海虛以委蛇一番,實在沒有胃口。
他在沙發上坐了片刻,心中亂七八糟也不知想了什麼,直到胃裡隐隐難受,手心直冒冷汗,才想着該吃點東西。
剛起身,眼前猛地一暗,想要嘔吐的沖動湧上來,奚珍玉膝蓋一軟,小腿嗑在茶案尖角,整個人無法自控地跌倒在地。
恰在這時,有開門聲傳來,接着是跑動的腳步聲,有人喊着奚珍玉的名字把他扶起來。但這些聲響在耳邊被放大了數倍,帶着嗡嗡回響,聽不真切。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又或許隻是幾秒鐘,一根吸管遞到奚珍玉唇邊。他本能地含住,帶着甜味的液體湧入喉管,斷斷續續喝了幾口,又被抵着唇縫喂進一顆小圓球。
水果糖甜得發膩的味道在口腔中化開。奚珍玉逐漸緩過氣,隻是眼前依然黑一陣白一陣地發暈。在泛着重影的視野中,他看見對面人俯下身,正以一個近乎擁抱的姿勢半環着自己,垂落的額發之下,是卓家人标志性的深邃眉眼,微微抿起的冷淡的薄唇。
奚珍玉心中一酸,勉強聚起力氣,握住橫在腰間的小臂,輕聲喚他。
“阿胤……”
那人渾身一顫,如夢初醒般松開手。
奚珍玉耳邊響起一道意料之外的聲音,帶着少年人的低啞:“嫂嫂,我是卓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