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剪短一點。”奚珍玉在就近的轉椅上坐下。
他的頭發很久沒有剪,稍稍長了一點,直垂到椅面。即使用了這麼久的旅店廉價洗發水,發絲依然黑亮順滑,在燈下暈着一圈光澤。
沒過兩分鐘,店門被推開,呼啦啦跑進四五個穿着校服的高中生。
打頭的高個子女Alpha抹了把汗,把夾着的籃球往角落一放:“熱死了魏叔,來你這兒涼快一會兒。”
被叫做魏叔的男人手上動作不停:“把汗都擦擦,别凍感冒了。天天蹭空調,改天要向你們收費了。”
女Alpha接過小孩端過去的水,手欠去捏小朋友肉乎乎的臉蛋,口中道:“可以啊,把駱狗押在這兒給你打工,他天天在家給兩個媽洗頭,現在技術已經爐火純青了。”
“不是,就這麼把我賣了?”坐在最裡面的男Alpha喂了聲,“羨慕我比你們多一門手藝可以直說。”
多了一群高中生,店裡瞬間熱鬧起來。那個姓駱的Alpha去洗了把臉,還真的走了過來,問:“魏叔,要我幫忙不?”
魏叔好笑地瞥他一眼:“和你們開玩笑的,哪會真讓你打工。這個點還不去上課?”
“這才八月,還沒正式開學,不用上晚自習。”Alpha說着,往奚珍玉的方向指了指,“我看盒飯還在屋裡頭擺着,我先幫人家把頭洗了,你早點剪完好去吃飯。”
魏叔想了想,拍拍男生的肩:“成,還是你小子體貼。”
奚珍玉被Alpha領去裡間。
Alpha拿了條幹淨的毛巾往他領口塞,不知為何動作一頓,緊接着觸電一般蹭的從他身邊彈開,臉頰連着脖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起來。
他手足無措地盯着奚珍玉看了兩秒,磕磕巴巴道:“你、你是Omega啊!要不還是叫魏叔來吧。”
奚珍玉一怔,慢半拍反應過來,Omega貼上阻隔貼往往意味着他們即将進入發熱期。
他解釋:“我最近腺體過敏,才了貼阻隔貼。”
他的後頸皮膚的确有點兒泛紅,但不是因為過敏,而是長期貼阻隔劑導緻的。
Alpha讷讷一聲,這才重新走上前。
Alpha洗頭的手法很專業,隻是有些過分貼心了。水溫問一句,按摩力道問一句,扯沒扯頭皮問一句,碰到耳朵癢不癢又問一句。托起奚珍玉的後腦時更是格外小心,生怕蹭到一點阻隔劑的邊緣。
溫熱的水柱淋下,五指在發間穿梭,奚珍玉忽然就想到了卓胤。
每次發熱期過後,卓胤也會仔細打理好他的頭發。時日久了,便從最初的生澀轉為娴熟。
奚珍玉最喜歡的其實是卓胤用手指慢慢為他梳理發絲的時刻。雪松味信息素褪去冰冷,和Alpha的雙臂一起擁抱着他,像一場不真實的美夢。
自從離開後,奚珍玉便刻意回避了卓家的消息。但回憶畢竟太多、太瑣碎,時而會在某些意想不到的時刻被勾起。
奚珍玉閉上眼,緩緩呼出一口氣。
Alpha敏銳地覺察到什麼:“弄疼你了嗎?”
“……沒有。”奚珍玉回過神,“挺好的。”
Alpha的動作卻越發輕柔。
等奚珍玉走出來,原本的客人已經離開了,魏叔正和那幾個高中生聊天,見狀走到椅子前,等奚珍玉坐下,問他想剪到哪裡。
“到這裡,”奚珍玉在頸間比劃了一下,想了想又補充,“再剪個劉海吧。”
既然打算剪短,索性徹底換個發型。
“這麼短啊?”魏叔有些驚訝,聲調都高了,“留長很難的。”
奚珍玉搖搖頭:“又熱又麻煩,不打算留了。”
魏叔給他披上理發鬥篷,将頭發分區夾好。清脆的剪發聲接連響起,奚珍玉看着自己的頭發一縷一縷被剪下,心情卻很平靜。
近段時間,奚珍玉心中鮮少會生出波瀾。一路上,他遇到了太多從未經曆過的事。在陌生的街頭迷路,阻隔貼告罄卻找不到售賣的藥店,在車上被不知哪個Alpha的信息素熏到反胃,走夜路被醉酒的男人尾随……曾有過的悲傷與迷惘逐漸被冰封,唯有穩定的情緒才能支撐他不斷走下去。
在滿是不安定的生存中,頭發長度的改變實在算不上什麼。
不知是誰打的頭,原本坐在沙發上的那幾個高中生陸續挪到一邊的空轉椅上,就連那個小朋友也過來了,擠成一圈圍觀。
那個高個子女Alpha靠得最近,魏叔正在左右比對修剪鬓角的弧度,一轉身撞到椅背,哎了一聲,将她連人帶椅推開。
“幹什麼幹什麼,一個個都想剪頭發了?”
“我就看看。”女Alpha語氣惋惜,“這麼長的頭發,應該留了好久吧,就這麼剪了。”
奚珍玉在鏡子裡發現她瞄了自己一眼,于是笑笑:“留了五年多,也膩了。”
另一人出聲:“前段時間有個Omega演員剪這個發型,不是還上了熱搜嗎?我覺得你比他好看多了。”
奚珍玉有些不知所措,還沒來得及回應,又有人說:“你是做什麼的啊?這個發型更襯你的氣質,出了這個門可以直接去當平面模特。”
Alpha們你一言我一語,一個比一個嘴甜。魏叔放下剪子,見客人臉紅了,便出聲打岔:“行了行了,你們幾個收斂點,一見到Omega嘴上就沒個把門,别把顧客吓得不敢來我店裡。”
他用毛巾替奚珍玉擦了擦頸間碎發,一邊問:“看一下,還可以嗎?”
奚珍玉點點頭,起身去付錢。
那個姓駱的Alpha剛才一直沒說話,這回兒蹭到奚珍玉身邊,有點緊張地開口:“你是住在附近嗎,可不可以加一個好友?”
衆人聽見這句話,紛紛起哄。
“你們别怪叫!”他頗有些惱意地回頭瞪了一眼,又急忙向奚珍玉解釋,“你不要擔心,我們都是三中的學生。我就是想……認識你一下。”
他的朋友在後面喊:“你放心,老駱已經成年了!”
被幾個自來熟的高中生感染,奚珍玉一灘死水般的心情莫名輕快不少。他付完錢,切換到自己的二維碼名片界面:“你掃我吧,我叫xi……于溪。”
奚珍玉對自己證件上的假名還不熟悉,差點把本名順出來。他咳了一聲,通過對方發過來的好友申請。
Alpha眼神都亮了:“溪哥,以後你來店裡都叫我,我洗頭免費的。”
奚珍玉笑着擺了擺手,又和站在邊上的小孩兒道了再見,推門走出去。
夜裡,奚珍玉習慣性去看地圖。兩個月以來的行進路線連成一條彎彎繞繞的曲線,而象征着首都的那個五角星,離他已經很遙遠了。
一直以來,奚珍玉都是個心很軟的人,一點兒微小的善意就能輕易留住他。他算了算手頭的餘錢,決定在這個縣城落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