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與咒縛,完全0咒力,由此換來強度遠超常人的身體。
在禅院家,禅院甚爾是“透明人”般的存在。不,比透明人的處境更差一些,因為無法祓除咒靈,自幼時起就被丢進詛咒中自生自滅。那些繼承了術式的幸運兒們在長輩的照拂中長大,對他這個異類抱有天然的敵意。他的母親,那個因他的緣故地位一落千丈的可憐人,對他的遭遇不聞不問,隻會終日枯坐房中垂淚。
禅院甚爾,是在被縱容的惡意中獨自一人長大的。
離死亡最近的一次,大約是十歲。禅院家的人護着受傷的嫡子離開,他再一次被遺忘,沒有咒具,拼盡全力才逃出來,被咒靈咬到的傷口不停地流血,再過一會,天與咒縛的身體也無法挽救他的生命。
禅院甚爾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最後的空氣,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有個聲音由遠及近,像瀕死時的幻聽。
“你流了好多血。沒事吧?”
禅院甚爾聽到對方在喊人,勉強睜開眼睛記下了她的樣子。同時,也看見了她背後張開獠牙的咒靈。
加賀見立夏本該在那時死去。
黑色的咒靈被狠狠砸進地面,禅院甚爾的血噴出來,加賀見立夏瞳孔緊縮,半邊身體被染得鮮紅。
禅院甚爾沒有昏迷後的記憶。
意外救下加賀見家獨女的事讓他在禅院家的處境變得有些微妙,那些明裡暗裡的譏諷嘲笑一夜之間換了風向,流言在加賀見立夏住進禅院家之後愈演愈烈。
“為什麼跟着我?”
走了一路也沒能甩掉這個跟屁蟲,禅院甚爾停下來,沒好氣地扭頭問。
跟在身後的女孩笑眯眯的,步伐輕快地走到他身邊,“因為在這裡除了甚爾,我和其他人都不熟嘛。”
“哈?我們也沒有多熟吧。”
“但是甚爾救了我啊,我們是生死之交了。”加賀見立夏一臉的理所當然。
禅院甚爾有些郁悶,又因為一時沒能想到反駁的話,而錯過了反駁時機,變得更加郁悶。
*
“為什麼要住進禅院家?”禅院甚爾啃着第三塊饅頭,問起這個很多人都好奇的問題。
“因為父親說,這裡是最安全的。”加賀見立夏坐在旁邊小口小口地咬着飯團。
禅院甚爾冷笑。咒術師的宅邸明明才是最危險的地方。
“這裡可不是普通人該待的地方。”禅院甚爾拍了拍手上的殘渣,仰躺到屋頂上,“一不小心就會沒命的。”
“嘛,反正也沒人趕我走。”加賀見立夏吃完了飯團,學着他的樣子躺下來,側着身子看他,“有危險的話,不是有甚爾保護我嘛。”
“……”禅院甚爾再次語塞,不太自在地撇過頭去。
禅院甚爾睡醒時,看到了繁星點點的夜空。耳畔是夏夜的蟲鳴,和加賀見立夏淺淺的呼吸聲。
“甚爾君,你想聽我的故事嗎?”
“不想。”禅院甚爾枕着手臂,沒有起來的打算,禅院家的人不會在意他在哪,他也不想管這個新來的拖油瓶,“幹嘛突然用敬語?”
“因為我想強迫你聽。”
加賀見立夏似乎是笑了。禅院甚爾總是無法理解她的腦回路,而加賀見立夏顯然把他的沉默當作了退讓,自顧自的開口了。
“小時候,家裡隻有我一個人能看見咒靈。小孩子莫名其妙的哭鬧,被當成是向忙碌的父母撒嬌的手段。
“後來,我的身上出現了傷口,父親換掉了家裡的傭人,還是無濟于事。再後來,他們終于肯相信我說的話,相信家裡有怪物這件事。
“那個怪物,就是我。”
禅院甚爾往旁邊看了眼,加賀見立夏的眼睛裡倒映着星光。
“那天,我把哥哥從二樓推了下去。我還記得他們看我的眼神……媽媽無論如何都不相信這一切都是我的自導自演,但她最後還是妥協了。
“在我成為加賀見家的又一個污點之前,他們把我送去了京都的外祖母家。再後來……我就遇見了甚爾。”
加賀見立夏側過身,笑得眉眼彎彎。
“切。”禅院甚爾選擇無視掉對方的最後一句話,“你不生氣嗎?”
“嗯?生我爸媽的氣嗎?當然會了。”加賀見立夏擡頭看着夜空,“沒有試圖花時間尋找真相,而是将最可能有問題的女兒送走,是徹底的商人做派呢。”
“但是現在也不錯,我很喜歡這裡。”
“……那是因為你還不知道禅院家是個怎樣的垃圾場。”
“沒關系的。我喜歡這裡,是因為在這裡我不再是奇怪的那一個。”
既然這樣,你就更不應該跟我這種人走得太近啊。不知道為什麼,禅院甚爾沒能把這句話說出口。
短暫的靜默被一聲噴嚏打破。
“甚爾,我們回去吧,上面好像有點冷。”加賀見立夏抱着胳膊,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冷的話不會早點說嗎?”禅院甚爾坐起來,從屋頂上跳下去,走了幾步之後沒聽到身後的動靜,回過頭,“怎麼了?”
加賀見立夏趴在屋頂邊緣,臉色有些發白,露出一個難看的笑,“甚爾,我好像,下不去哎。”
禅院甚爾走到屋檐下方,看了眼對他來說輕而易舉的高度,無奈地伸手,“跳下來,我會接住你的。”
“你千萬……不要騙我啊。”
“你好啰嗦。”
下一秒,一個小小的身體撞進了他懷裡。加賀見立夏緊緊閉着眼睛,臉上是視死如歸的表情,禅院甚爾忽然覺得這一幕很好笑,捏了捏她的臉,“喂,睜眼,我接住你了。”
*
在加賀見立夏的堅持和所有人的默認下,禅院甚爾成了加賀見立夏的保镖。或者,從年齡上看,稱為玩伴會更加合适。
沒有人問過禅院甚爾的意見,當然,也沒有人在意。
禅院甚爾從小獨來獨往,一個人自在慣了,被加賀見立夏跟了幾天,就有些受不了,開始躲她。
加賀見立夏則表現出了她這個年紀的孩子少有的執着與耐心,幾乎翻遍了禅院甚爾常待的所有地方。禅院甚爾躲得十分辛苦,最後不得不爬到禅院家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上躲起來。
“請問你有沒有看見甚爾君?”
加賀見立夏的聲音傳來時,禅院甚爾直接從睡夢中驚醒,差點以為自己又一次被她發現了行蹤。
加賀見立夏正站在樹下和一個人說話,禅院甚爾悄無聲息地藏在樹冠的陰影中,認出另一個人是禅院家的嫡子,禅院佑京。
樹下的人胳膊上纏着繃帶,臉上帶着病氣,皮膚像是常年曬不到太陽,沒什麼血色。
禅院佑京好不容易養好腿上的傷,看到天氣好想出門轉轉,結果因為手上的傷沒好,被家主勒令不準騎馬,才發過一通火,沒走兩步又被一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小丫頭攔住,語氣自然不怎麼好。
“你是哪一支的?見到我怎麼不用敬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