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滲入無盡的黑暗中,幾乎辨不出形貌,禅院佑京的身體被完全遮擋住。一根黑色的線從濃霧中探出,碰了碰禅院甚爾的臉頰,無聲地催促他退遠些。
禅院甚爾和禅院直毘人後退了幾步。刹那間,他們看見了貫穿天地的龍卷風,被虛無吞噬的大地深不見底,無星無月的天空浩瀚無垠,卻同時散發出暗沉的紅光。
他們聽到了風的撕扯和洞穴的回音,一陣令人極度不适的扭曲力拉扯着他們的軀體,又轉瞬消失。
禅院甚爾發現手中的千尋尺開始發光,那光芒籠罩住他和禅院直毘人,而周遭的虛無則開始向内坍縮,暴露出世界原本光秃的形貌,他們也随之降落到地上。
突然間,風停了。
幾乎擰成繩狀的風柱凝固在空中,禅院甚爾感覺到了一陣強烈的心悸,他将千尋尺塞給禅院直毘人,直接朝那邊跑去。
領域被徹底收回,風柱也于同時消失無蹤,世界的死寂中,禅院甚爾看到了一片飄落的影子。
他很輕易地接住了她。她的身體很輕,衣服上的血迹已經幹涸,脖子上的傷口也不再流血,安靜地蜷縮在他懷裡。
“立夏,立夏。”禅院甚爾很小聲地叫她的名字,像是在将她從睡夢中喚醒。
“立夏。”禅院甚爾的掌心貼上加賀見立夏的臉頰,那裡的溫度比平時低,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道過去多久,一隻手搭上他的後腦勺,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
“不要哭呐,甚爾。”
禅院甚爾慢慢地擡起頭,加賀見立夏的手指滑落到他的脖子上,那雙眼睛裡帶着點笑意,溫柔地看着他。
“你真的沒事嗎?”禅院甚爾仔細觀察着她的臉色,咬了咬牙,“不要騙我。”
“啊……其實是有事的。”加賀見立夏的聲音很輕,帶着她慣常的狡黠,又顯得沒所謂,“我快要死了。”
“你說什麼?!”禅院甚爾渾身的血液都涼下去,他抱緊了加賀見立夏的身體,難以置信地問,“你不是說,隻是虛弱一點,很快就能恢複嗎?你不是說,不會突然離開我嗎?”
“抱歉,那些都是騙你的。”加賀見立夏看着他,竟然笑出了聲,“因為現在的甚爾真的很好騙,讓我有些忍不住嘛。”
“加賀見立夏!”
禅院甚爾像是第一天認識加賀見立夏那樣看着縮在他懷裡笑得停不下來的她,他發現比起看見她哭泣,他更加受不了她這副樣子。
加賀見立夏自己停了下來,那種笑容還留在她的臉上,像是始終沉浸在快樂的情緒裡。
“甚爾,答應我一件事吧。”
“你還想要什麼。”禅院甚爾不知道自己在以怎樣的心情和她說話,他真的想質問她,你要逼迫我到什麼時候?
禅院甚爾甚至無法确定,加賀見立夏是否真的愛過他。每當他察覺到那雙眼睛裡流露出的愛意,都會在下一秒被她親手推入地獄。就像在那個他以為她終于坦誠一切的夜晚,她依然欺騙了他。
“我想要你幸福。”加賀見立夏似乎哽咽了一下,禅院甚爾将它歸于自己的錯覺,因為她的臉上仍然帶着笑,“答應我,無論如何,要好好活着。”
“你不能這樣對我。”禅院甚爾捏住加賀見立夏的手腕,她的指腹貼着他的臉,像她這個人一樣冰冷。
“甚爾,答應我吧。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啦。”
察覺到他這次真的不打算妥協,加賀見立夏臉上的笑容變得牽強,她像是終于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皺起了眉,讓他有短暫的心軟。
“甚爾,對不起。”加賀見立夏用另一隻手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急切地說,“你知道的,這不是永别啊,我們還會再見面,到那個時候——”她猛然失聲。
“立夏!”禅院甚爾的心跳幾乎停止,加賀見立夏的手指松開,她的瞳孔有些渙散,眼中殘留着他的影子,嘴唇很輕地動了動。
“……随你處置吧。”
*
禅院佑京反握住加賀見立夏的手,她的另一隻手蓋住了他的眼睛。
“在抵達前,不要睜開。”
“嗯。”
那隻手移開了,禅院佑京很聽話地閉着眼,手上的力道驟然一松,他的眼睫顫了顫,手指往前撈,一根線貼着他的指尖纏繞上他的手腕,迅速收緊。
禅院佑京克制住睜眼的沖動,聽到了獵獵風聲,但很快,那些聲音像是被什麼阻隔在外,又或者,是他被裹進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地方。
手腕上傳來的拉力将他整個人從虛空中拽起,禅院佑京伸手握住那根細細的線,試探地喊了聲,立夏?
他沒有得到回應,短暫的平靜後,是從全身上下傳來的疼痛。體内殘存的咒力瘋狂地從缺口瀉出,他的軀體被一股力擠壓着,這是一種久違的,曾經獨屬于夢魇的體驗。
禅院佑京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樣強烈的痛,他像是回到了那個漫長又難捱的冬天。再一次置身其中,他才發現,自己其實已經不記得當初是靠什麼熬過去的。
但這一次不一樣,那根線始終牽引着他,纖細,卻堅韌。禅院佑京緊咬着牙,濃烈的血腥味充斥鼻腔,他痛得發狂,卻清醒地知道,他能度過。
在察覺到光亮時,那根線突然斷了。禅院佑京來不及驚慌,就落入了一個懷抱。痛意讓身體變得遲鈍,他睜開眼,隻看到大片暈散的白光,那個人穩穩地接着他,是令他熟悉的安心感。
立夏。
感官逐漸恢複時,他喊出了她的名字。耳畔是凜冽的風聲,她的懷抱很溫暖,有春天的味道。
她說,歡迎來到新世界,佑京。
*
從那個世界回到這裡時,你曾以為自己擁有數不盡的時光。
和九十九由基相識的那天,你意識到自己仍有很多想要去做的事。
但是,在與禅院佑京重逢,并做出那個決定後,你知道時間将永遠都不夠用,你想要的未來不會到來。
如果一直沒有恢複記憶,是否就可以一直無憂無慮地生活?你偶爾也會産生這樣的想法,但你還是走到了今天,走到了這個屬于你的,必定的結局。
與身體意識恢複聯系時,你看着站在河對岸的她,她同樣看着你,即便你們分離了一段時日,你們依然在以一緻的步調前行。
你對她說,我見到了他。
她說,那太好了。
你說,我不想去打擾他。
她說,真遺憾。
你不需要解釋什麼,她明白你所有的顧慮和擔憂,明白你一旦做出決定就決不允許自己後退,因為你們就是這樣的人。
你找不到讓所有人都幸福的辦法,發生過的事無法改變,死去的人不會複生,時間是條單行線,你隻能一直往前。
所以你想,至少要和他好好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