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償。”
“好嘞!”
“她很漂亮,短頭發,笑起來有一個不對稱的酒窩,雙眼皮……等你們見面了,你會喜歡她的。”櫻庭晃司道,“所以記住她,好嗎?”
“我向來記不……”住死人。濑音差點一秃噜把琴酒挂嘴邊的話說出來了,趕忙咽回去,“盡量。”
話音落下,門外響起了催促聲。
目暮十三帶着人推開門,走進來将櫻庭晃司帶走。
田中健人面色慘白,幾乎是被佐藤半扶着走出莊園的。
目暮一邊指揮現場,一邊回頭吩咐:“時弦小姐、三上先生……田中先生,請一并前往做筆錄。”
濑音挑了挑眉,懶洋洋地跟上。
諸伏景光也默默走在她身側,手指在手機上劃過幾行文字,神色沉着。
直到穿過花園上鋪滿白砂的彎路,諸伏才忽然開口:“他為什麼要對你說抱歉?”
……還一連說了兩次。
如果濑音說抱歉,還能勉強解釋成她因為揭露櫻庭晃司是兇手而覺得愧疚,
但櫻庭晃司的态度,就過于異常了。
時弦濑音懶洋洋地反問:“你為什麼要救田中健人?”
諸伏景光收回視線,低頭翻了翻手機,神色冷靜:“櫻庭晃司早年上節目時還戴着近視眼鏡,後來應該是做了手術,但現在也已經四十六歲了……”
他頓了頓,目光沉下去,“他是怎麼做到狙擊——六百五十碼的?”
況且,就算是再高明的偵探,也至少得搜查房間、找到膠水殘留、魚線重物這些痕迹,才能推理出全貌。
而她,僅僅在剛踏進門的一瞬,便洞察了全部布局。
濑音不想理會他的暗示,隻淡淡道:“哦,蘇格蘭,組織讓你滅口田中健人,櫻庭殺他,你幹嘛攔着?”
諸伏景光:“……”
他本來想說是因為警察在,要立人設,但這理由完全站不住腳,說出來隻會讓人覺得可笑。
其實他什麼都沒有想,隻是本能地行動了,如果一定要找理由,估計是應該交給法律審判。
或者是,如果那刀真的落下,櫻庭晃司也不會活着走出這間屋子。
霓虹警方并不是完全獨立的偵查機關,立案後的偵查行動必須同時接受檢察機關與上級公安部門的雙重指揮。
而美爾公司涉及的案件,本該劃歸環境犯罪部門或特殊案件組,由搜查一課來介入,本身就已經偏離了正常流程。
就算目暮十三硬扛着壓力,強行調查田中健人,又或者重新追查早已遇害的吉村信彥……
失去了櫻庭遙留下的原始證據,最終也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所以當事件塵埃落定,當濑音質問他時,諸伏景光才終于意識到——
就算明知田中健人有罪,此時此刻,法律也無法對他施加任何制裁。
就像現在,明明确定羽毛酒與案件有關,卻什麼也做不了。
蘇格蘭久久未言,時弦濑音半垂着眼睫,走在警察的後面,站在樓梯上端,像在俯瞰一群自以為正義的蠢貨。
“所以這個世界才有我。”
美爾集團長期作為組織攫取經濟利益的工具,最初以制造和販運高緻瘾物質為主,但因為帶來的負面影響實在太過惡劣,後來改換成了雖然會造成神經損傷但"似乎沒那麼嚴重"的LSD。
隻是因為廢料排放帶來的多為緩慢而隐秘的神經系統損傷,這種傷害難以在短期内被發現,也不容易引起公衆關注。
而這些違禁原料,則在跨國運輸鍊的某個步驟中被暗中溶解浸入紙類垃圾,通過美爾的自動化生産線在進入日本境内後再提純與合成,最終經由地下渠道流向市場。
其覆蓋範圍之廣、涉及鍊條之長,連國際刑警組織在烏茲别克斯坦進行調查時,都遭遇了嚴重的阻礙。
時弦濑音從未覺得自己能夠徹底摧毀這一龐大的黑色鍊條,最初選擇和蘇格蘭執行俄羅斯港口的任務,是希望這個善良的卧底能手下留情,施展出他最開始的稀爛槍法。
她并不知道諸伏景光成為狙擊手更多是為了降谷零,還天真地以為他的初衷是想救更多人——雖然這可能也是他目的之一,但顯然,他從未想過要施恩給俄羅斯那些黑手黨。
濑音原本的打算,是通過蘇格蘭控制住組織LSD運輸線的情報,借用俄羅斯□□的力量,有效掌握并限制入境規模。
然而,蘇格蘭卻用行動證明,這條黑色的通道不僅穩定,甚至可以繼續擴大。
迫不得已之下,她隻能主動引爆整條運輸鍊,将其暴露在俄羅斯警方的視線之下。
濑音氣瘋了,但凡不是後來她想讓蘇格蘭在琴酒面前背鍋,她當場就會把人打成篩子。
結果後來琴酒更對她戒備,把她踢出局冷處理,她失去了這些線路的一切了解,直到FBI的炸彈案,才勉強重新入局。
如果不是蘇格蘭後面表現出對事件追查的欲望,她真的非得找個機會解決了他。
淩晨四點,時弦濑音從警署出來。
田中健人還在“錄口供”,就是不知道警視廳還有能耐留他多久了。
她毫不客氣地讓諸伏景光開車帶她到了櫻庭晃司的公寓。誰叫他脾氣好,濑音使喚起來一點不手軟。
櫻庭晃司的公寓布置得非常溫馨,畢竟以前是櫻庭遙的單身公寓,隻有一室一廳,但收拾得出奇舒适。
玄關堆着各式各樣的鞋子,大都是柔軟輕便的帆布鞋,中間夾了幾雙男士皮鞋。
地上擺着幾個布質收納箱,堆滿了手辦、絨毛玩偶;桌面上擺着拆散重組的航模零件,一疊厚厚的紀錄片雜志,還有一沓子舊書。
那是櫻庭晃司以為妹妹喜歡的,和櫻庭遙自己喜歡的。
客廳中央,一隻小巧的骨灰盒安靜地放在矮桌上,瓷面繪着藍白交錯的浪花,像是永遠停泊在某片未能到達的海岸。
這個小小的家,仿佛仍為他們兩個人而存在。
其實時弦濑音對櫻庭遙的了解要比她說的稍微多一點點。
在複原她信息的過程裡,有些沒那麼重要的,估計是沒有包含敏感的關鍵詞,所以被僥幸找了回來。
那是櫻庭遙對于自己身後事的處理,或者說,是真正屬于她個人的遺書。
她在那裡聊到托斯卡納懸崖邊的落日,美國的高樓森林,巴西的雨林與烈火,紅海邊排着隊取水的居民,非洲赤手在醫療廢物堆裡翻找金屬的小孩。
她聊着那些她見過的、華美與殘破并存,浩瀚又卑微的世界。
聊她愛着的,那個貪婪又渺小的人類社會。
渺小到,隻有彼此辜負才能生存;貪婪到,竟能将霸淩與壓迫,包裝成正當的生存。
她沒想過能回到哥哥身邊,可能屍體會被吉村等人暗中處理。
“如果可以的話……”
“希望我能變成一陣風,走遍所有我未曾踏足的地方,融進那些從未被看見的人群。”
“我希望,有一點,這個世界變得更好,因為我的離開,哪怕隻有一點。”
濑音收起紙條,安靜地抱着骨灰盒出了門。
夜風掠過城市鋼鐵森林的縫隙,冰冷而輕盈。
她爬上東京塔,在最高處,拆開盒蓋。
骨灰被風卷起,月光下像一條細細地銀河,在霓虹之海上盤旋、翻飛、飄散。
諸伏景光在她身後的陰影中,靜靜看着這一切,未置一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