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歸的确很驚喜。
在威脅那個怪物之後,他得知了自己的确處于某種洞天,除了一些暴力手段之外,最好的方法就是乘着新娘的花轎離開。
他也聽見了鐘聲,三次,而後就有許多行動僵硬的人陸陸續續地進了這個宅邸,漸漸地,模樣呆滞的人變得靈動起來,熱熱鬧鬧地招呼着要将宅院打扮一番,一群人做得熱火朝天,但沒有一個人質疑一下要坐轎的為什麼是新郎而不是新娘。
黑沉沉的府邸最終挂上了不少喜慶的紅绫,處處張燈結彩,而後他們又不知道從何處挑出備好的嫁妝,香樟木制成的木匣外面還額外系上了些紅絲綢緞,裡面是什麼卻不知道。
他們好像是活生生的人,正在喜氣洋洋地為自家小姐準備出嫁,若不是那淅淅瀝瀝的雨從來沒有停過,雨水打濕了精心準備的妝匣,而沒有一個人覺得有什麼不妥,這場面興許能更正常一點。
送親隊伍最終還是浩浩蕩蕩地出發了,在他們離開之後,三個頭的新娘親手關上了門,不知道是不是怕當歸反悔又折返回來。
他見高府之外的街市一片繁榮,和在外面窺見的一角大相徑庭,但細細一看就能發現諸多不和諧之處,例如他最關心的街頭美食,鐵鍋之中哪有一點能吃的東西,接着雨水,翻着空氣,攤販還熱情地招呼着。
想來這些人和他之前在高府看見的那些人是同一種東西,不過是聽命于三頭新娘的傀儡。
在一幹演戲的傀儡之中,能看見熟悉的人是再驚喜不過了。
就是有點可惜對方比他要先脫離困境,穿的不是他預想之中的紅色華服。
連綿不斷的細雨絲毫沒有澆滅他的熱情,當歸視它們不存在,他一腳踏在泥水混合的地面上,張開雙臂,朝着烏衣欣喜地展示着:“好看嗎?”
除了五金的舊衣服,他也就隻穿過烏衣給他的那套晉天門弟子服飾,他是真心覺得自己現在身上這套衣服很名貴,也很好看。
若是在以前,有人問起晉天門的劍修恒蒙,首先想起的是他的劍,其次是他那副萬年不變的,永遠沒有多餘表情的樣子,但若有人讓大夥再發散一下,想象這位絕世劍修穿上喜服的樣子,隻會得到一句類似于“你瘋了嗎?”的斥責。
烏衣的心情也差不多。他的目光在那材質金貴的面料上劃過,又在做工精良的縫制技藝間流轉,順着斜披的紅緞,最後定格于當歸那滿含期待的眼神。
自從重逢之後,當歸好像一直在打破他對恒蒙那單薄卻深刻的印象。
可世人,包括他在内,了解到的也不過隻是一個單薄的影子,一個扁平的符号,但那又怎麼可能呢,生來便有血肉之軀的人怎麼可能被概括為簡單的幾句話。
他竟然有些慶幸起來,能有幸得見這單薄形象的另一面,或者好幾面。
未經世俗雕琢的人依舊顯得那麼高興,純粹的欣喜,他在問出問題的時候并沒有想太多深層的意思,不加掩飾的神情表示他也隻接受一種答案。
這個時候當然也不該掃興,烏衣肯定道:“好看。”
聽到了滿意的答案,當歸也是滿意地笑了,他朝烏衣走過來,在得到贊揚後又覺得應該謙虛一點,于是道:“人靠衣裝馬靠鞍,你要是也穿上這身,也會和我一樣好看。”
但還是難免小小地驕傲一下。
換個地方烏衣或許會更願意多說兩句,可惜,自從當歸離開了那頂花轎,原本被賦予靈氣的傀儡們都好像失去了指引,表情又重新變得呆滞起來。
在當歸走到烏衣面前,看清楚藏他身後的少女之後,那些圍在周圍的傀儡陡然失去了一切支撐,血肉簌簌剝落,骨架也搖搖欲墜,最終還是轟然倒塌,骨血混雜着雨水,像是受到某種牽引一般朝着人工河道流去。
就像它們曾經從那裡面爬出來一樣,現在不過是重歸其中。
這一切發生得很快,快到當歸還沒有從那種沾沾自喜中回過神來,快到他沒有看着陌生的少女問出口。
行人們紛紛離場,留下的一地嫁妝也仿佛受到了雨水強烈的腐蝕,頃刻間腐爛、變質、化作灰泥,也包括那頂載着當歸離開的花轎。
剩下的那點喜悅總算是被完全取代了。目光從灰泥也沒剩下的花轎上收回,當歸回過頭,徑直看向了烏衣身後撐着傘的少女,她的紙傘刻意向前傾斜,遮擋住了她的大半張臉。
但也無關緊要了,因為他看見了她握着傘柄的手,比起臉他好像更認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