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結束,他已做出了決定,伸出了左手,黑色的衣袖如液體流動,化作了某種猛禽的利爪,輕輕一拍,就能将磚石堆砌的河堤粉碎,掉落的碎石悉數落入了猩紅的河水之中。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感覺到腳下的土地震顫了一下,就和之前一樣,但更短暫。
當歸眼前的人也同時發出了一聲慘叫,她捂住頭,蹲了下來,好像遭受到了莫大的痛苦。
不隻是豆娘,那些原本龜縮在各自家中的,其他的,所謂的普通的鬼,也都做出了和她一樣的動作。
烏衣也是這個時候才發現,這裡的确不止豆娘一個鬼,不敢出門的鬼魂們扒在窗台,扒在門口,向他投來不甚友好的目光,他們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似乎才是覃城原本的居民。
至于是什麼讓他們不約而同地抱頭慘叫并看向自己,那大概是因為他在做的事情。
烏衣回過頭,看向被他破壞了一塊的河道,僅僅是邊上的河堤稍有破損,落入其中的碎石形成了一點障礙,但還不至于将河水完全阻流。
他大概明白了。這些被困在覃城之中的亡魂,早已和這座城市融為一體,貿然破壞作為陣法運轉基礎的河道,隻會連同他們一起摧毀。
但那好像也不是什麼極為重要的事情。已逝之人,生命早已在許久之前終結,困在此地難以入輪回,對他們而言,魂飛魄散和束縛其中真的有區别嗎?
可他好像沒什麼立場替人做出決定。烏衣收回手,看着腳下奔流的河水又一次陷入沉思。
剛才的異象引得當歸也出了門,他對此毫不知情,隻看到了豆娘痛苦地蹲下身,而烏衣站在外面一動不動。
他在某些事情上愚鈍如赤子,又在某些時候聰慧過人,将眼前的景象盡收眼底,而後稍加思索,當歸也能想個七七八八了。
河水湍湍,奔流不息,那些錯綜複雜的河道就如同是血管,整座覃城便被賦予了生機,既為生靈,便能承擔一些生靈才能承擔的後果,諸如業孽。
這個結論一出現在當歸的心中,立馬就引起了軒然大波,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對此感到惶恐不安,像是得知了什麼天大的秘密,而代價是他不能承受的。
什麼秘密?他想問清楚,但沒有人能回答他,哪怕是過去的自己,過去的自己什麼都不剩下了,留給他的隻有片段記憶,而其中并沒有說明。
當歸皺起了眉,沒有察覺到自己神情冷了下來,越發貼近某個過去的影子,他揉了揉眉心,也沒有察覺自己的語氣也變了,變得沒什麼情緒:“關鍵不在這裡。”
那關鍵在哪裡?好像有什麼人在問他,卻不是烏衣,他沒有看見烏衣開口,對方隻是怔怔地看着他,也是這個時候,他才察覺到自己這微妙的變化。
“好奇怪。”當歸想擠出一個笑容,讓烏衣不要為他擔心,也想重新找回那種自由自在的輕快心情,但有點難,他還是覺得自己的心非常沉重,仿佛被什麼束縛住了一樣,每一次呼吸都會加重這種感覺。
在烏衣看來,那些纏繞在整座覃城裡的業果逐漸攀附上了當歸,那是可以纏繞在神魂之上的東西,是每一個修士都避之不及的東西。
正道修士除了面子上的光明正大以外,還有個原因督促着他們不去作惡,那就是業果。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比靈力還難以捉摸,人這一生的功過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評級估算,而“惡”的一部分則會行成業果,纏繞在神魂之上。
所謂雷劫,便是要洗去這些或多或少的業果,蕩滌神魂,由此才能得道成仙。
可業果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會找上其他人的,若是很随便就能将自己的業果轉移給其他人,也就不必遵守那些世俗良序了。
但這些攀附上去的業果是那麼地緊密貼合,好像這些就是當歸造成的業孽一樣。
來不及過多思考,烏衣幾乎是在認識到業果的一瞬間就出手了,當歸隻是感覺自己的視野縮小了很多,渾身上下失去了支撐,他依舊還能看見,卻沒法做出任何動作,再一回頭,他才發現自己好像被烏衣握在了手裡。
握?不知道是不是業果褪去的原因,他又覺得自己重新變得輕快了,可以思考了,比如他很快就明白過來,自己是變回玉雕了。
沒有了憑依,喜服空落落地掉了一地,同時現形的還有當歸怎麼也找不到的劍匣和栖月,還好劍匣材質過硬,就這麼掉地上也毫發無損。
烏衣簡短地朝他解釋:“倘若讓你一直暴露在業果之中的話,它們就真的會纏上你了,事發突然,我隻得暫且切斷了你們之間的聯系。”
但也隻是個暫時的法子,玉石是絕佳的藏魂介質,但作為屏障還不太夠。
不能再拖了。烏衣朝豆娘看了一眼,她對剛才發生的一切都一無所知,正扶着房門懵懂地看着他,和她一樣,覃城裡其他亡魂都是如此。
“我覺得這不是個好辦法。”玉雕突然出聲,真慶幸他還能說話,當歸看得出烏衣想做什麼,對于他而言,直接了當摧毀這顯而易見的陣法明顯更快捷,但與此同時,豆娘,還有那些萬千亡魂都将随之一同消散,他也永遠别想知道覃城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知道劍在哪裡了。”當歸接着說,他想他也知道為什麼那把劍向他傳達的情緒是那麼痛苦了,“它在陣法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