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諾反手把門關上,看了眼顧柏,随後垂眸,沉默地走到他正對面的椅子坐下。
會見室内的窗戶很小,加了層鐵栅欄,投射進的大部分光線都落在了顧柏身上,影子深深拉長,明暗交替着。
其實這次被申請見面,程諾是有些驚訝,甚至于不解的。
認真掰指頭算來,他和顧柏認識的時間短得可憐,隻有兩天而已。若非要扯上什麼别的關系,除了是同班同學外,頂多也隻是彼此度過半天相處的小組成員。
他對顧柏不了解,對于為什麼要殺王丞這件事他也不清楚原因。
他想顧柏也許有難以說出口的苦衷。
世界上有很多人表現出來的快樂,不過是夾雜孤獨和苦澀的僞裝。
就像此刻的顧柏。
明明是在笑着,但眼裡的悲傷卻無法藏住,整個人都黯淡下去。
程諾擡眼,直視面前的人,平靜開口:“你需要我幫你做什麼?”
沒有質問的怒吼,也沒有窮追不舍的疑惑。
顧柏的笑容頓在臉上,漸漸收起。
安靜對視中,程諾聽見顧柏輕聲說:“你跟他,真的很像。”
他能感受到,顧柏的目光似乎在透過他看着誰。
【他】
程諾捕捉到話裡的字眼,順着問下去:“他是誰?”
顧柏眼裡閃過一絲刺痛,像是不願再看着程諾,閉眼沉默片刻,緩緩開口:“我有個弟弟,他叫李樹。”
李樹?
程諾聞言皺眉。
似乎是讀懂了他眼裡的困惑,顧柏低聲笑了下,才繼續道:“他死了,一年前從樓頂跳下來,十八層樓。”
顯而易見,一年前關于墜樓的命案,程諾所知道的,隻有王丞的那一件。
“但我記得李樹登報出來的親屬關系是無,他應該是孤兒吧。”
他看見顧柏的雙手交握,輕顫兩下。
“他本來可以不是的。”
“什麼意思?”程諾不解。
似乎是觸及到了過去,顧柏神色掙紮兩秒,他最終低下頭去,弓起背脊。
“我跟李樹是在杉陽福利院認識的。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才六歲,小小一個,怯生生地躲在院長身後。李樹很怕人,但不知為什麼,他卻唯獨不害怕我。他總是喜歡跟在我後面,粘着我,叫我哥哥,幾近于有些煩人。”
明明說的話好似在抱怨一般,但顧柏的嘴角卻不自覺地彎起,他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
蓦然,他的情緒陡然低落,溢出微弱光彩的眸子漸漸淡下去。
“不過,李樹十歲那年,有一對無法生育的夫婦在福利院挑中了他。起初,我勸說他,讓他跟着那對夫婦離開院子。他雖然看着不太開心,但最後還是聽了我的話,上車走了。”
“可是,一周後,他卻自己偷偷跑了回來。我記得,那天雨很大,豆大的水珠打在臉上,讓人生疼。李樹就站在我面前,全身濕透,他對我說,哥哥,不要丢下我。”
話語忽地一頓,水汽氤氲在顧柏眼眶裡,喉嚨哽咽,一時之間,他說不出話。
“還是我太自私。他離開後的那一個星期,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覺。一閉上眼,李樹的臉就會自動浮現在我的腦海。那一刻,我才發現,原來害怕被丢下的人是我才對。”
“所以當李樹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一度以為是自己産生了幻覺。鬼使神差地,我沒有拒絕,他又回到了我身邊。”
顧柏頭低垂過肩,程諾看不清他的表情。過了兩秒,隻見他無聲地擡起手背,在臉上胡亂地抹了兩把,長舒口氣,重新擡起臉來。
“你知道嗎?李樹有個願望。”程諾看見顧柏盯着他,神情認真。
“什麼願望?”
小窗戶的位置很高,顧柏默默轉頭,朝着有光的方向,仰起臉笑笑:“他說,世界很大,但好像容不下我們倆,所以他想去看看大海,想看看海裡的世界。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變成海綿,我變成海星,一起居住在下面。”
說話的人眼眸一彎,輕笑出聲。
“所以,我一邊供李樹上學的同時,打很多份工,不斷地找兼職,偷偷把多餘的錢攢下來。而李樹也很争氣,不僅考上了最好的大學,還總是能拿獎學金。
“不過,他非要把他努力學習得來的錢給我。我說不要,他就硬塞,趁我不注意的時候,上學前偷偷把錢放到我的枕頭底下。我拗不過他,就把那些錢也存了起來。好不容易,一年前,計劃出行的錢終于攢夠,我可以帶李樹去看他想見的大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