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正是終選的日子。
姜嫄剛要開口,面若冠玉的郎君撩開珠簾進來。細碎的陽光掠過謝銜玉月白廣袖上的青竹紋,他冷白腕骨上壓着串佛珠,神色平常。
“陛下,昨夜臣下着了風寒,身子不适,就讓……虞貴君陪您去啟明殿吧。”
“既然身子不适,可叫太醫來看了?”
姜嫄語氣聽起來不鹹不淡的,但卻是在難得關心他。
謝銜玉微愣了下,“看了,太醫開了幾副藥,沒什麼大礙。”
“沒什麼大礙,那就還是随我去啟明殿,畢竟你是六宮之主,這種場合還是得你在場主持大局。”
姜嫄心裡還裝着事,對選秀這事也興緻缺缺。
上個檔裡舉辦過幾次選秀,後來她厭倦了就将選秀的事全部交托于謝銜玉,他對她的喜好了如指掌,又沒有私心,選的人都很合乎心意。
她思緒正遊離着,虞止忽然含住她指尖殘蜜,輕輕咬了她一下,喉間滾着貓兒似的嗚咽,幽怨地看着她。
姜嫄卻隻當沒看到他的怨氣。
虞止私心太重隻會給她挑些歪瓜裂棗,她才不能讓他插手選秀。
她輕撫一下他的臉頰,安撫一隻小貓似的,“下次帶你出宮玩。”
謝銜玉低眉垂眸站在光影中,他沒有去看兩人的親昵姿态,也沒有特意去想些什麼。
他又望着矮桌上的銅鏡的劃痕出了會神,銅鏡裡映着他平靜的臉,可鏡面那道劃痕把他的面容切割成碎片,讓他那張臉逐漸面目模糊。
剛成婚那段日子,他也常常抱着姜嫄坐在銅鏡前,替她描眉梳妝,與她交頸恩愛,如人間最尋常的一對夫妻。
究竟是何時到了兩看相厭的地步。
大概是成婚第三個月,虞止特意等在他去當值的路,他将脖頸朝着他偏斜,喉結上的吻痕像是洇開的血,刺得人眼睛作痛。
“狀元郎,洞房那夜的合卺酒好喝嗎?沒錯,就是我擄走的阿嫄,可憐你找遍了神都城,卻不知那晚她就躺在我懷裡。”
庭外花枝随風輕顫,光影晃動,掩去了銅鏡上的劃痕。
謝銜玉回過神,慢慢撚過手上懸着的紫檀珠串。
都已經過了這麼久,虞止的手段還是這麼拙劣,可笑。
謝銜玉曾經最難以釋懷的,就是他最敬愛的妻子,竟會喜歡虞止這種惡毒又沒腦子的蠢貨。
可此刻,他已然釋然。
上輩子上元夜,虞氏舉族覆滅,虞止在雪地中跪了兩天兩夜,也沒有等到姜嫄見他一面。
最後他一尺白绫吊死在冷宮裡,死後屍身隻是破席子一卷扔進了亂葬崗,連皇陵都不配入。
想到此,謝銜玉心中生了些許悲憫。
他從前怎會覺得姜嫄喜歡虞止,縱使是真的喜歡他,可最後還不是為了權勢,生生逼死了他。
“陛下,時辰不早了,臣下……為您梳妝可好?”
謝銜玉喉結滾了滾,聲音很輕,像是缥缈的霧,風一吹就散。
“自然可以,玉郎最是手巧,為我畫的落梅妝可比青骊還強上許多。”姜嫄推了推虞止,示意他抱她過去。
虞止沒有去看謝銜玉,心底卻在冷笑,不明白這黃臉夫突然争什麼寵。
自姜嫄登基以後,她就再也沒在謝銜玉那留宿過,就連初一十五的日子也不過是象征性陪他用頓飯,晚上連歇都不願意歇在那。
謝銜玉躲在明德殿念他的佛經不好嗎?非要出來礙眼。
可謝銜玉到底是正夫,是皇後,哪怕不得寵也是姜嫄的正頭夫君。虞止隻得咬碎了牙吞着血,将她抱到矮桌前的竹簟上。
姜嫄透過銅鏡看着自己寡淡的臉,神色淡淡。
她并沒有通過刷屬性點或者氪金改變外貌,所以她現在的樣子與現實中沒有什麼區别。
她一直知道自己長得很普通,丢在人堆裡找不出來那種,從小到大收到的誇贊也頂多是“這小姑娘倒是長得還算清秀,隻可惜……”
隻可惜性子孤僻,不愛說話,整個人陰沉沉,不讨人歡喜。
她手指劃過鏡面,透過銅鏡直勾勾地盯着鏡子裡的謝銜玉,“玉郎,我好看嗎?”
謝銜玉手中執着犀角梳,替她梳發,聽她這樣說,也望向了鏡子的她。
姜嫄烏發及腰,臉色蒼白,眼底泛着烏青,雖然在笑着,可眼眸裡卻沒有笑意,有一種難言的怪異感。
可謝銜玉恍若不覺,緩緩低下頭,在她唇邊落下一吻,“在臣的心裡,陛下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姜嫄聞言唇角彎起,桃花眸裡似是含着情意。
鏡中她依偎在謝銜玉懷中,看起來與他郎情妾意,最是恩愛不過。
“玉郎,那你愛我嗎?”
謝銜玉眼睫重重顫了下,似乎聞到了烈火中皮肉燒焦的糊味,他握着犀角梳的手猛然攥緊,指節繃得發白。
她語氣聽起來癡纏,眼神卻清明,好整以暇等着他的答案。
“……愛的。”他低聲道。
“這兩個字很難說出口嗎?謝銜玉,你怎麼猶豫了那麼久。”
虞止再也瞧不下去,瞥了眼謝銜玉,目露鄙夷,
怎麼看都覺得謝銜玉惺惺作态,面目可憎。
他跪坐在姜嫄身側,拽了下她的衣袖,眼神濕潤,像是隻被丢棄的小狗。
“陛下怎麼不問問我?你從來都沒問過我愛不愛你?也沒問過我你長得好不好看?”
姜嫄卻“噗嗤”笑出了聲,發髻上剛簪着的金步搖晃來晃去,她眼含柔情看了眼謝銜玉,“你和他自然是不同的。”
謝銜玉扯了扯唇角,笑容卻勉強。
虞止聽出了她話裡别的意味,瞬間紅了眼眶,死死咬住下唇,忍住不發作,怨毒地看了眼謝銜玉。
怎麼到了今日還是如此。
謝銜玉一直是姜嫄正經的夫君,而他……好像永遠是當年那個見不得光的奸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