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止指節驟然收緊,青瓷茶盞在掌心頃刻碎成幾瓣,混着血珠砸在金磚上的滴答聲格外清晰,一路蜿蜒至梨花木椅子下。
“你怎麼不早說,她病了?還是受傷了?嚴不嚴重?”
小太監盯着滴滴拉拉的血,隻覺得心驚肉跳,連說話也變得磕磕巴巴,“奴才不知,大抵是不嚴重的,醫女去過璇玑閣,但沒多久就回了太醫院。”
“蠢貨,還不快把那醫女叫來!杵在這等着貴君給你備轎嗎?”
掌事嬷嬷在虞止發怒之前,擡腳踹向了小太監心窩。
小太監連滾帶爬地出了清宣殿,迎面撞上了個貌美宮女。
“阿福,你這慌慌忙忙的,是要去哪?”清玥捧着暖爐,挑眉看向阿福。
阿福苦着臉道:“清玥姐姐,陛下好像受傷了,嬷嬷讓奴才去叫醫女過來問話。”
清玥點了點頭,憐憫地看了眼阿福,語調溫柔“那你快去吧,走路小心着些,别再摔着了。”
琉璃珠簾随風晃動,清玥走到嬷嬷身側,卻見嬷嬷搖了搖頭。
她微微屈膝,低聲道,“貴君,事情都辦妥了。”
虞止沒有看她,也沒有說話,隻是将手中殘片攥得更緊,鮮血沿着腕骨滲進玄色廣袖。
雕花窗棂裡透過的月光清幽,這樣好的月色,卻好像落不到他身上半點。
他這種近乎自殘的舉動,清宣殿的人早已習以為常。
誰都知道,虞止那一顆心完全拴在了姜嫄身上,情緒起伏全然由着姜嫄決定。
每每虞止開始自殘,隻有一個可能,就是姜嫄對他不大好。
清玥暗道一聲瘋子。
她沒有再出聲叨擾,将暖爐擱在案上,重新燃了茉莉香片。
她又恭敬行了一禮,轉身就要退出去。
“别讓他死了。”虞止忽然出聲。
他聲音又低了許多,似是在喃喃自語,“……她很喜歡他,若是死了,隻怕會不高興。”
今夜儲秀宮同樣不平靜。
儲秀宮偏殿,沈眠雲立在門檻陰影裡,手中撚着根斷發若有所思。
上輩子沈眠雲還算得寵,後宮裡各種腌臜手段經曆過不少。
這輩子無論何時,他也時刻緊繃着一根弦,提防着别人。
臨出門時,他特意壓了根發絲在門縫裡,現在這根發絲卻斷了。
沈眠雲撿起桌案上的火折子,借着微暗的火光,最後視線落在了錦被上不自然的褶皺。
瓊水在外面輕輕叩了下門,對他畢恭畢敬,“公子。”
“瓊水,你進來。”沈眠雲看着瓊水,淡聲問道:“方才你可進過這屋子?”
瓊水連忙搖頭,“沒有公子的允許,奴才哪敢。”
沈眠雲颔首,“将這屋子各處翻一翻,看看多沒多了什麼,亦或是少了什麼。”
瓊水雖然不解,但卻領命照做。
他翻了半晌,最後在床底找出塊羊脂玉佩,在火光下泛着瑩潤的光芒。
沈眠雲用帕子裹住玉佩,接過來仔細端詳了片刻,蓦然冷笑一聲。
他記性極佳,立即就憶起今晨在啟明殿,身旁的丞相嫡次子腰間懸挂的就是這塊玉佩。
這才剛入宮,就已經有人迫不及待了。
“你尋個東西,将這被褥掀開,這裡面恐怕有東西。”
沈眠雲已然猜到了是誰,上輩子鬥了那麼久,他太過了解虞止的陰毒手段。
清宣殿的那個宮女清玥,出身于苗疆,慣會使些毒物,幫着虞止毀人容貌,害人性命。
瓊水握着竹笛的手不斷發顫,屏息凝神地挑開了錦被一角,霎時可見密密麻麻的毒蠍子在綢緞下湧動,尾刺泛着幽幽的寒光。
他踉跄着後退幾步,後背差點撞在床架子上。
若是無知無覺的人,毫無防備躺在床上,隻怕……
“公子,現在該怎麼辦?”瓊水臉色蒼白,還有些驚魂未定。
“去請管事嬷嬷。”
頃刻間,沈眠雲已經想到了接下來的路該如何走。
前世他處處小心,不争不搶,還不是被後宮衆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他要将此事鬧大,讓清玥不敢輕舉妄動,也要鬧到讓姜嫄知曉。
“栽贓陷害……”
沈眠雲眼簾掀起,眉心朱砂像是幹涸的血,他漫不經心把玩着手中的羊脂玉佩。
虞止還是不及他了解姜嫄,不知道姜嫄的喜好。
若是知道此番為了他人做嫁衣,不知虞止又該往自己腕上劃幾刀。
姜嫄是個疑心病極重的人,掌控欲極強。
故而她最喜歡的就是看一個人墜落到絕境,再而大發慈悲般從天而降。
她略施些手段,給點好處,就能将人騙得團團轉,誤把她當成生命裡僅剩的一縷光,拼了命也想抓住。
殊不知,當初那些無妄之災的苦難,就是她一手促成的。
前世沈眠雲也被栽贓陷害過,不過不是偷東西,而是……殺人。
他在慎刑司被折磨到僅剩了一口氣,幾乎以為走不出這黑黢黢的暗牢。
是姜嫄帶他回了璇玑閣,衣不解帶無微不至照料着他,無條件信任他,為他洗清冤屈。
沈眠雲從不肯給出去的心,就這樣全部給了她。
為了她機關算盡,替她生兒育女。
要不是他無意中發現,瓊水和她的私情。
沈眠雲永遠也不會知道,當初那瓶鶴頂紅是被瓊水偷偷放入了櫃子裡。
“瓊水,快去吧。”
沈眠雲琥珀色的眼瞳裡,浮着溫柔的碎光。
更漏聲驚起琉璃瓦上的鳥雀。
瓊水回過頭,望着站在門前的沈眠雲,月色為他素衫渡了層銀邊。
他分明還是那張溫柔的觀音面,可讓人瞧着卻像是覆了層假面,就像是話本子裡披着人皮,專吃人心髒的畫皮鬼。
瓊水似是無知無覺般轉過身,身形如抽條青竹般單薄。
他走至池塘前,低頭望着倒影裡遠比不上沈眠雲的臉,腳步停頓了片刻,又徑直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