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聲透過重重夜幕,不遠不近地落在耳畔。
月色皎潔,滿地鋪着銀霜,隐約可見窗外樹影婆娑。
姜嫄望着搖晃的樹影看了好一會,又去盯着帳盯的蒼龍暗紋。
有些人天生就是勞碌命,不過是想多睡一會都不行,骨頭裡的記憶逼着人清醒。
守夜的宮女在屏風外打着瞌睡,炭盆裡昨夜燒着的書卷隻剩一點餘燼。
姜嫄又盯着炭盆裡灰燼枯坐了會,聽着小宮女輕微的鼾聲,實在是嫉妒有好睡眠的人。
她趿拉着繡鞋,披着一件春衫,遊魂似的走到小宮女面前,連半點聲響都沒發出。
姜嫄手指正欲觸碰宮娥的鬓邊,倦怠的視線卻掃到她袖口未洗淨的殘墨,愣了一下,又默默收回了手。
打工人就不為難打工人了。
姜嫄站在茜紗燈落下的光暈裡,略微思索了半晌,又像遊魂似的飄出了璇玑閣。
她要換個人去折騰。
裴懷遠這兩日一直被她拘在璇玑閣,哪裡都不許去。
他走不出璇玑閣,又無處可去,隻能待在藏書樓。
璇玑閣雖然叫閣,卻是九重宮占地最廣的一處宮殿。舊時确實是小小閣樓,是姜嫄幼時住處。但後來姜嫄登基後不斷擴建,硬是将小小樓閣擴成了九重宮占地最廣的宮殿,為了紀念往昔,一直沿襲着璇玑閣的稱呼。
繡鞋碾過青石闆上的月色,姜嫄慢悠悠走向隐匿黑暗裡的藏書樓。
藏書樓距離姜嫄寝殿并不遠,姜嫄提着裙裾,踩過幾層白玉階,就到了樓閣前。
門前懸着兩個紙燈籠,随着夜風來回的晃動,最後一點的微弱光亮也湮滅在這空曠的夜裡。
姜嫄輕輕推開了一條門縫,窺見樓裡燭火未滅,照亮了滿室幽微。
難不成裴懷遠還沒睡?
她暗自思忖,默不作聲走進了藏書樓内。
藏書樓一共有三層,通天檀木架子上擺滿了各種古籍古畫。
姜嫄對這些并沒有什麼興趣,不過是多掃了幾眼,就踩着木梯往樓上走去。
到了藏書樓三樓,姜嫄終是尋見了裴懷遠的身影。
裴懷遠在角落處支了個小床,此刻他裹着素鍛中衣側卧于木床上,眼眸緊閉,鴉青色的長發散在枕邊。
他應是睡得正熟。
桌案上堆滿了成山的書卷,姜嫄百無聊賴随手撿起一本,借着燭火翻了翻。
紙張上寫滿了批注,字迹鐵畫銀鈎的,字如其人,很是冷硬。
姜嫄撚起桌案上的狼毫筆,沾了點朱砂,在他批注寫的最滿的那本上,歪七扭八畫了朵醜不拉幾的紅花。
密密麻麻的墨痕頃刻被紅色的朱砂掩蓋,裴懷遠這樣愛書如命的人看見,隻怕得被她氣死。
但這也是姜嫄對他的小小報複。
裴懷遠其實是沈謹的太傅,他雖比她和沈謹沒大多少歲,但性子沉悶又古闆,時不時還要用戒尺訓誡人。
沈謹是個清冷出塵的神仙人物,事事完美無瑕,被打手闆自然不可能是他。
那隻能她這個陪讀的倒黴蛋。
當時姜嫄還沒有公主的名号,旁人雖知她是沈玠收養的義女,但卻沒什麼人拿她當正經主子對待。
裴懷遠倒是沒輕視她,在教導沈謹之餘,還會抽空教她寫字識字。
可姜嫄隻是個破打遊戲的,哪有心思在遊戲裡搞學習。于是她常常因為沒完成課業,亦或者找沈謹幫忙寫課業被發現,被裴懷遠打手闆。
遊戲裡雖沒有痛感,但姜嫄還是記仇記到了現在。
她将書扔回了桌案上,輕手輕腳走至裴懷遠身邊。
縱使她鬧出這般動靜,裴懷遠還是沒有醒來的迹象。
靖安侯世子身子骨竟孱弱至此,倒也是奇怪。
夜色蔓進薄紗帳,姜嫄看了裴懷遠半晌,忽然彎下腰,将冰涼的手探入了青绫被下。
她靈巧地扯開了他的衣襟,冰涼的指尖流連過他玉雕般的鎖骨,随後慢慢往下探去。
“姜嫄。”
她的腕骨蓦然被更寒涼的掌心扣住,苦澀的藥香瞬間鑽入了她的鼻息。
裴懷遠聲音暗啞,神色氣惱,呼吸也顯然亂了節拍,“陛下深夜至此,就是為了此事?”
姜嫄掙紮了幾下沒掙開,順勢跌進彌散着藥香的懷抱,視線不舍地流連在他衣襟半敞的玉色胸膛。
“老師,你可終于醒了。”她的尾音似是浸了糖霜,手臂也跟着攀上了他的脖頸,“才不是為了此事,我有公事要找老師幫忙。”
裴懷遠狹長的眸緊盯了她一會,冷着臉問到:“公事?所以究竟所謂何事?”
姜嫄眼波流轉,瑩潤的眸子眨了眨,笑容帶了些狡黠,“老師文采斐然,若是能動筆寫幾折話本必然好看。”她手指纏着他的墨發,繞了一圈又一圈,“你如今又執掌翰林院,天下文人唯你馬首是瞻,屆時這話本要是拿到書鋪賣,必然能賺很多錢。”
其實她隻是太過無聊,想要裴懷遠寫定制文給她看,至于後面賺不賺錢什麼的都是她胡說的。
“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