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玠臨死前定然隻是虛張聲勢,哪會真從陰曹地府爬出來拖她下去。
姜嫄隻要想到沈玠上個檔白白死了,這個檔最後還是得落到她手裡,唇畔不自覺漾起了真切的笑意,臉頰也染上了幾分春日桃花的绯色。
沈玠已經從田間走出,往山泉處走去。
“父皇正值春秋鼎盛,怎麼就一把年紀了。”
她腳步輕快小跑到他身前,揪住了他腰間玉帶,仰起頭迎上那雙幽沉如海的鳳眸,“我又何時嫌棄過父皇?現下這不是特意來陪你了。”
沈玠背着身在泉水中淨了手,聞言扯了扯唇,臉上浮現了些許玩味的笑。
若非他還記得些許前塵往事,隻怕也會信了她這話。
她每每從他這裡吃了癟,惱羞成怒,不知罵過他多少難聽的話,嫌棄他比她大十二歲也是常有的事。
他垂眸用帕子拭去指尖水漬,道袍掠過石上落花,再擡眼已經斂去眼底情緒,溫和地看向姜嫄,“昨兒在山上采了些嫰筍,山蕈,枸杞頭,晌午做道山家三脆可好?”
“自然好。”姜嫄随口應好。
反正都是沈玠做飯,她也不是挑食的人,要做什麼自然随意他。
山路崎岖又濕滑,姜嫄走得磕磕絆絆,墜着明珠的繡鞋早就沾了泥濘,心情越發煩躁陰郁。
忽然清冽的桃花香壓了過來,腰間環着的手臂帶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撈入了懷裡。
她不明所以地看向沈玠,“怎麼了?”
沈玠理了理她鬓邊碎發,“不是說來月事肚子疼,前面還有段路,我背你回去。”
“我何時來了……”
姜嫄立即就要反駁,但又蓦然止住聲音,想起之前躲避不來的借口。
她眼眸微圓地看着他,難得窘迫,不知如何應答。
沈玠過往與她相處雖然也親近,卻也始終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從未逾矩。
怎麼今天會說這種話……
沈玠卻不願輕易饒過她,“哦?小嫄兒沒來月事,原來從前都是诓騙我的。”
姜嫄隻好悶悶地應了聲,“是有些肚子疼。”
随後她伏在了沈玠寬厚的脊背上,環住了他的脖頸。
“那再添道黃芪炖鴿湯,給陛下補補氣血。”沈玠穩穩地托起她,又将她往上掂了掂,“小嫄兒好像瘦了一些。”
姜嫄臉頰蹭過他道袍上的暗紋,開始胡言亂語,“整日裡操勞國事,自然勞累。”
沈玠怎會不知姜嫄将近半個月沒上朝,最近整日裡厮混在後宮,這段時日又同裴懷遠攪到了一塊。
他穩穩當當背着她,踩過一道道石階。
“哦?竟是這樣?小嫄兒既然已經長大能獨當一面,如此……那就叫沈謹滾回他的封地。”
“不行!阿兄不能離開神都,我不要他走,要他永遠留在我身邊。”她的聲音急切且執拗,毫不掩飾對沈謹的依賴。
沈謹若是離開了神都城,還有誰來替她處理這堆爛攤子。
沈玠眼底的笑意也凝結成了冰,思緒飄到前世,想起沈謹幫着這丫頭給他下合歡散的事。
真是養了兩個白眼狼。
索性也走過了崎岖的石階,他将姜嫄撂在了平地上。
恰好沈謹也迎了上來,沖着沈玠躬身行禮,“父皇。”
沈玠神情淡淡,不過微微颔首,仿佛沈謹隻是無關緊要的陌路人。
姜嫄倚着朱漆廊柱,饒有興趣觀賞着叔侄間的暗湧流動,這兩人……似乎是生了嫌隙。
直到沈玠轉身走向内室,姜嫄才又跟了上去,“父皇,阿兄是做了什麼錯事嗎?”
“你阿兄昨日在翰林院殺了當值的官員,你聽說了嗎?”沈玠突然駐足,她險些撞上他後背。
“我知曉這事,他們在背後妄議我,那群酒囊飯袋死了就死了。”姜嫄咬了咬下唇,并不耐煩聽這些事。
她說話語氣與沈謹一般無二,全然不把人命當回事。
沈玠眉峰漸蹙,眼看着就要訓她話。
姜嫄順勢拽住他的衣角,輕輕晃了晃,“我餓了,我想吃飯。”
沈玠凝視了她許久,也沒再訓斥她,歎了聲氣,“行,我去做飯。”
姜嫄踱步走過滿架古籍,透過半晌的窗棂看向四周的景色。廊前養了許多花花草草,籠子裡的小雀,還有一隻趴在木凳上打着哈氣的小狸貓。
她打量了這一室清幽,卻覺得可笑。
沈玠這種人也會活的這般明亮嗎?他這種弑父殺母的人,難道不該一輩子活在地獄裡嗎?
茶室裡設了架古琴,熏香袅袅,姜嫄并不會彈琴,信手一拂,聽着如裂帛般的刺耳之聲,忽才覺得有些滋味。
窗外飄來雞湯煨山覃的香味,以及沈謹低沉的回禀聲。
姜嫄百無聊賴地坐在書案前,視線從疆域輿圖,各種密信上掠過,尋找着能讓她獲得些樂趣的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