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檀踩着斜陽歸家,習以為常将新采的草藥鋪在席子上曬幹,等到手裡的活做好,又馬不停蹄去熬藥。
藥罐咕噜作響,他望着檐角的蛛絲發愣,今日山路上遇見的那架馬車有些眼熟,讓他神思不屬。
暮色四合,他捧着藥碗輕叩房門,房間裡凝着沉疴的苦味,揮之不去。
芸娘形銷骨立躺在棉被裡,手中還拿着一根銀木蘭樣式的簪子,“江郎君,這是董郎贈我的定情信物……”
江檀已經聽過這話太多次,芸娘很多時候都是不清醒的,時常呓語着舊日的過往,她的孩兒夫君。
“芸娘,喝藥吧。”他拿着勺子攪動黑乎乎的藥湯,看着藥湯冒出蒙蒙的霧氣。
芸娘今日卻難得清醒。
她無力地搖了搖頭,喉嚨間滾着破碎的氣音,“江郎君,我知道我的身體什麼樣子……我已經快不行了,這藥太苦了,實在不想吃了,讓我幹幹淨淨地走罷……”
江檀抿住唇,不贊同道:“藥總是要吃的,芸娘你的病會好的。”
“江郎君,我知道我自己的身體。等我死後……還要麻煩你将我和丈夫孩子埋在一塊,我此生再無别的心願,隻求在地下能與董郎和圓兒再度團聚……這三年多虧了你的照拂。”
芸娘說完這句話,便閉上了眼,似是極為疲憊。
江檀隻能默默地退出去,将藥放回爐子上溫熱着,又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月光透過窗紙漫過書案,江檀的思緒也回到了三年前。
芸娘是他恩師許禦史的女兒,年輕時嫁給了董侍郎之子且育有一子,生活美滿幸福。隻可惜後來這兩家牽扯到了朝廷鬥争中,被滿門抄斬,隻有芸娘抱着兒子逃出來。芸娘為了躲避搜查跳入湖中,導緻孩子受寒高熱不退,她不敢去藥鋪,隻能走投無路前來找他。
江檀念及舊日恩師照拂,便收留了他們,在外稱芸娘是自己從鄉下尋來的妻子。隻可惜那孩子終是沒保住,自此芸娘就生了心病,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勁。
江檀是貧苦出身,好不容易念到了舉子,卻不得重用,隻是在官府謀個書吏差事。每個月掙碎銀幾兩,但對于芸娘的藥錢仍舊杯水車薪。
他這才無奈平日裡去山裡采藥,在院中曬幹,再去拿到藥鋪裡能賣點錢,勉強維持生活。
月光黯淡,江檀垂眸盯着掌心因采摘藥草的累累傷痕。
他不禁想到了前塵舊夢裡,那個揮之不去的可怖身影。
好在那隻是一場噩夢。
現在夢已經醒來了。
姜嫄清晨時對沈玠謊稱來了月信,沒想到待黃昏歸宮,裙衫上真染了紅。
沈謹笑她這段時日吃了太多涼的,又替她擦拭過身子,換了衣服,這才依依不舍離開。
她蜷縮在繡褥中,數着帳上的流蘇,往日她每回來月經心情隻會越發低落。
現實裡無人可折騰,有時無意識刷着手機,她就能突然嚎啕痛哭,但今夜卻覺得心裡難得暢快。
沈玠已然快被她逼得發了瘋,還有沈謹……
沈謹的喜歡有種讓人難受的黏膩感,可姜嫄……最是迷戀這種窒息的不适感。
故而她為了讓這份感覺更悠長一點,做了很多事情,比如在沈謹對她表露心意時用茶盞砸了他,又比如今晌歡好時故意哄他去給她找男人。
此刻回想起沈謹眼底翻滾的暗潮,快意便順着脊梁攀爬。
她突然咬住食指關節,一直無意識把手指咬出血,鐵鏽味漫過舌尖,才堪堪好了許多。
這份難得的快意持續到去了謝銜玉宮裡。
殘月攀上飛檐,謝銜玉輕輕放下盞中香茶,溫柔地望向靜默不語,一味用飯的姜嫄,“陛下今日心情似乎很好,比往常多用了半碗碧粳粥。”
姜嫄觑着他心情不錯的模樣,心底的愉悅頓時消減了不少。
每回十五與謝銜玉用飯,謝銜玉總是頂着張怨夫臉,比她還要沉默。
若是别人見着他這副樣子,便開始倒胃口。
可姜嫄不同,她喜歡看着謝銜玉因她而痛苦,也喜歡看别人因她而發瘋。
故而她即使不喜歡謝銜玉,每月十五也會來陪他用飯,欣賞着他綿長無期的怨恨。
這種近乎病态的執迷,讓她在遊戲裡做了許多毀人幸福的“壞事”。
現實裡她尚有良知,會覺得愧欠。
在遊戲裡面對的隻是一串串代碼,她根本無需歉疚,隻需随心所欲。
她擱下了勺子,神情淡淡,“沒什麼事,我就先去清宣殿了。”
謝銜玉斂下眸,搖曳燭火下,俊美的面容蒙上了些許黯淡,“前幾日選秀的秀男還在儲秀宮,陛下還未定下位分賜居宮殿,今夜便是想與陛下商讨這些,臣下也好早日派人清掃。”
“一律定為答應就是了,賜居宮殿什麼的你看着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