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原本朦胧的月色變得清朗,别館的長廊燈火初上,不知名的蟲鳴讓夜晚更顯靜寂。楊昊璟漫無目的地穿梭在曲折的回廊上,夜晚的風掠過衣角,帶起陣陣漣漪。清明将至,昨日他随哥嫂回别館祭祖,旁支的叔伯兄弟也都陸續帶着子侄前來,連大哥身邊也跟着個奕泓,唯獨他孤身一人。
四月的風黏黏膩膩的,不管吹向哪兒都帶着沾戀。雖已入春,但對昊璟而言,他的季節一如奕涵離開的那個初冬,蕭瑟荒蕪。他在暗昧的連廊中走走停停,一顆心因踟蹰而焦躁不已,長廊外的一片夜空,被枝桠切得支離破碎,一輪殘月堪堪銜住廊沿的瓦片。
遠遠的,一陣孩童的嬉鬧傳來,打破了寂靜的夜。軟糯的童聲一下把昊璟的思緒拉得遙遠,恍惚間奕涵稚氣的笑臉又萦上心頭,這大概就是小妤和浠兒不願來的緣由吧。他撐着廊柱站定,輕擡眼睑,隻見一個小男孩遠遠跑來,手裡的一籠輕紗裡星星點點落着些許螢光,後面跟着比他略小的女孩,捏在手中的竹編風車随風呼呼旋轉。
“妹妹,你快點兒,我還要給娘看看這些螢火蟲呢…”那孩子擎了擎手中的紗籠,驕傲的語氣中滿是催促。
倆孩子在經過昊璟身旁時停了步,恭恭敬敬的福了禮才又抛開,興奮的臉龐被廊上的燈籠映得通紅。昊璟靜靜站着,目光送了他們很遠,直到再看不見,才緩緩收回。半年了,他的涵兒可也能像這些子侄一般無憂無慮,可否也長了身高,是胖了還是瘦了,這會兒又在忙些什麼呢?疑問一個接着一個冒出來,答案他全都無從知曉。
昊璟的呼吸慢慢變得滞重,黑暗從四面八方湧來,不斷擠壓着他的軀幹,那些被榨出的情緒苦澀得讓他難以下咽。他又緩慢的開始踱步,都說清明時節雨紛紛,可這個清明,晴朗到他都有些難過。
昊璟在一扇門前再次停下腳步,看着被燈火映得橘黃的窗紙,像是饑渴的旅人發現一樹酸梅。
他一下推開房門,神色恍惚的靠着門框微微的喘息。
“有事?”過于粗暴的動靜讓昊顼略有不悅,他擡眼睨着昊璟,墨色的眸子多雲轉陰。
“大哥…”昊璟扶着門框,身體因苦痛和茫然而抑制不住的顫抖着,他默然站來片刻,才阖門跪到昊顼跟前,低聲嗫嚅道,“大哥,我…我想…我想…見見涵兒…”
昊璟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個字飄渺如薄霧,可還是一字不落的落入昊顼耳中,他放下手中的毛筆,一雙眼定定的落在垂首跪着的弟弟身上,緊鎖的雙眉昭示着他現在的情緒,“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嗎?”
“我…”昊璟緊張的攥緊雙拳,他再清楚不過,可他偏想試探一番。征召令上寫得分明,既被征召,涵兒要守的便是鐮的規矩,聽的也是鐮的指令,至少在取得通行權限之前,涵兒他是不能踏出鐮的屬地一步的,而像他這樣與鐮無關的人,連進入鐮資格都沒有。所以,想見面就要越界,越界就是破壞規矩,而規矩是大哥的底線。
“哥,求你…”昊璟仰臉看着昊顼,落寞的眼底藏着畏懼,卻也泛着期盼,他舔了舔幹涸的唇,“讓我見見涵兒吧,大哥,我知道,我知道…隻要你肯,就一定會有辦法的…”
“啪”的一聲脆響打斷了昊璟的話音,昊璟偏着頭跪着,左半邊臉先是麻木,而後是肆虐的疼痛。他偏過臉,對上大哥凜冽如寒霜的眼,裡面的失望呼之欲出。
“隻要我肯就一定會有辦法?這話你也敢說出口,楊昊璟,你也曾統帥三軍,你也是堂堂将領,這就是你的治軍之道嗎?軍中的事,你也是随着自己的意願,率性而為嗎!”昊顼氣結,他握緊震得發麻的右手,重重地捶在桌沿。
“我…對不起,哥,對不起,可…可是…”昊璟垂下眼,臉上火辣辣的,不是因為那個耳光,而是因為大哥的诘問。他知道,他當然知道,無規矩不成方圓,一個人行事需得有原則,而一個組織行事需得有規矩,規矩壞了一次就不再具有約束力了。
他也不想給大哥添麻煩,可是,即使是他這樣自私的父親,每每想到涵兒,離别時胸口劃開的那道傷口總是會一次又一次裂開。那之後的每一個安靜的夜晚,他總是忍不住想知道,涵兒他過得還好嗎,可曾怨恨過他這個狠心的父親。
“楊昊璟,你趁早給我滾回房休息,明天就是祭典了,我不想在叔伯子侄面前給你難堪才忍你這麼久!”昊顼霍然起身,居高臨下的觑着跪着的昊璟,揉了揉發酸的颞颥。這些年,許是年歲漸長,他的脾氣已經收斂了許多,若非如此,昊璟這會兒可不隻是挨這一下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