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涵用力抽動鼻翼,腦袋昏沉沉地搭着枕頭,他勉強支起眼皮,可映入眼中的也不過是模糊的影子。昊瑄時而緊張地來回踱步,時而停步心焦地駐足靜看,他不明白,早晨還張牙舞爪的小屁孩怎麼說病倒就病倒了。
天已然暗了,室内隻有橘黃的燭光緩緩搖曳,年邁的醫師收回搭着奕涵手腕的指頭,起身對昊璟低聲說道:“主上無須憂心,少主隻是受了點風寒,問題不大。稍後我開副方子交予藥房,喝過後發了汗就好了。”
“有勞先生了。”昊瑄連忙在老先生身側站定,眼裡的擔憂微微又些許松懈。
“那老夫先告辭了。”醫師對昊瑄作了個揖,便轉身朝外室走去,昊瑄緊随其後,殷勤的将他送至門口後,才複又折回内室。
他附身坐在床沿,擡手幫奕涵掖了掖被角,小孩秀氣的雙眉緊擰着,額上的覆着一塊濕布,可能是因為早晨哭過的緣故,眼睑還有些許浮腫。他取下小孩額上的布塊浸入水中,另撈起一塊擰幹放回額頭。
看顧生病的小孩對昊瑄來說也是頭一遭,可他不放心假手他人。他撥弄着奕涵額前的碎發,自責在心底慢慢滋長,畢竟若非早晨的那一通折騰,孩子也不至于受苦。
随着太陽的偏移,室内的光線一點點湮滅,又是哄吃哄睡又是冷敷喂藥,昊瑄雖然手忙腳亂卻也做得似模似樣。所幸他的努力沒有,日暮時分奕涵的熱度總算是降了下來。昊瑄緩緩的直起身,輕輕的舒了口氣。由于一直躬着身,脖子脊梁都有些僵直了,難怪以前母親老愛點着他的鼻梁叫他“小讨債鬼”,原來照顧小孩并非易事。
昊瑄站起來抻了個懶腰,傍晚連城給他送來的餐點還關在食盒中分毫未動。他摸了摸餓癟的小腹,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孩。奕涵緊擰的眉頭已經舒展開來,呼吸也慢慢均勻平和了,這就是大夫說的沒問題了吧。想到書房還有一堆未批閱的議案,昊瑄抹掉額上的汗水,遲疑了片刻,還是提着食盒阖門而出。
昊瑄幽幽的歎了口氣,這事若是傳到貴族院,那幾個惱人的老頭子又該數落他了。在鐮裡他們這部分人的衣食住行都被妥善照顧着,這是鐮之外的王公貴族們難以享受到的特權,因為他們的時間不該浪費在這些事情上,說白了,他們這麼人隻不過受到妥善照料的工具罷了。
奕涵睜開眼時,已是夜半,靜悄悄的房間裡隻剩一盞昏昧的燭火。撐着床坐了起來,他的腦袋還有些發蒙。他眯着眼四下環顧,可在眼前鋪陳開來的隻有無盡的幽暗,讓人辨不出此刻是黎明還是黃昏。
“娘親…苦…要水水…”往日奕涵有個頭疼腦熱的,珞妤總是寸步不離的守着,他歪着腦袋安靜的靠着床等着熟悉的香氣将他擁入懷中。可直等到他将屋内的布置看得清明,才恍然發現自己原已離家多時。
他知道,在這裡無論等多久,都不會有娘親的味道的。奕涵強壓下心頭翻騰的苦澀,低聲哂笑着鑽出被窩,步履蹒跚的來到桌邊,伸手探了探桌上瓷壺的外壁,溫的。
他捧着水杯來到窗邊,踮着腳輕輕一推窗,月色順勢湧入,像被秋風觳皺的銀色綢緞覆落,遮蓋了心底的落寞。他端起水杯仰頭飲盡,隻是嘴裡到底還殘留着些許藥湯的苦澀。他靠着牆認真分辨秋蟲的鳴叫,慢慢的,慢慢的回憶在月光下變得清明。
小孩懊惱的垂下頭,腦門輕輕的磕到窗棂下的牆體,鋪天蓋地的懊惱沖淡了心中的愁思,先是犯規連累隊友輸了比賽,而後又不願擔責閉門不出,現在大概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楊奕涵輸不起了吧。
奕涵消沉的靠着牆長籲短歎,突然靈光一閃,他擡起抵着磚牆的腦袋,環顧四周,發現已經移位到床頭的銅盆後,他猶猶豫豫地靠了過去。奕涵咬着唇盯着盈盈的水面,最後還是伸手勾出了泡在裡面的布帛,生病是難受,可是他更不願意面對隊友的冷眼和旁人的嘲笑。
淌着水的布塊很快濡濕了睡衣的前襟,在奕涵的努力下,睡衣很快就濕嗒嗒的貼着皮膚。他将布塊扔回銅盆,特意搬來一張矮凳,攀着窗沿站好。深秋的風雖不及冬日的寒風凜冽,但也夠嗆,他能感覺到身上殘留的體溫正一點點流逝。奕涵對着屋頂依舊胖嘟嘟的月亮咧了咧嘴,這下大概又能在床上躺好幾天了吧!
隻是還沒等奕涵身體涼透,外室的門就傳來輕微的響動,可能是怕吵醒奕涵,來人顯然刻意放柔手上的動作。奕涵腦内的所有理智瞬間坍塌,他僵直的立在窗前,胸腔裡面像揣了鼓似的,咚咚直響。他本能的跳下矮凳,俯身抱頭蜷縮在矮凳邊上。
門簾一晃,奕澤閃了進來,他看了眼洞開的窗子,借了月色,矮凳上散落的水珠發着瑩亮的光,像剔透的水晶。他蹙着眉踱了過去,未幾步,便發現窗沿下矮凳旁蜷着一團黑乎乎的影子,正瑟瑟的打着顫。
他扭頭朝床的方向掃去,見空無一人,又見床尾矮幾上挂在銅盆邊緣的布塊滴滴答答的滲着水。心中更是疑惑不已:“大晚上的不睡覺,你縮在這兒幹什麼呢?”
奕涵是斷然沒有想到大哥竟會這個時間出現,埋在手臂上的眼眶裡已經吓出淚花來了,平日裡的機靈這會兒也不見蹤影,因為心虛,他甚至連頭都不敢擡,更别說出聲了,隻好繼續埋着頭當鴕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