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晨光透過薄雲灑在校場上,輕拂的風有屬于這個季節的特殊印記,清清涼涼倒也惬意。校場南側的擂台上,兩個小孩正持刀對峙,左手邊那位穿短褂的男孩由于閃躲不及,右手背叫鋒利的刀刃劃出一道傷口,鮮血滴滴答答的從細長的口子往外滲,因着疼痛那孩子臉部肌肉緊緊繃着,但眼裡卻閃着不甘和懊惱。
奕涵木然的站在台下,從台上那張煞白的臉上移開目光,他擡手将握着的長劍稍稍拉出劍鞘,刀刃上的冷光刺入眼眸,些微目眩。
教頭說,适當的疼痛有助于記憶的形成。說的是呢?兩個多月了,已經過去兩個多月了,那夜起萦繞心頭的憂思,沒有絲毫消散的迹象,反而像是生了根似的,愈發牢固的蟠紮在他的胸間,讓他幾乎不能呼吸。
奕涵松開握着刀柄的手,長刀咔嚓一聲跌回刀鞘。雖是稚童,可這些年的境遇,讓他的心智極速成長。在鐮裡他們僅是一件件可以随意擺布的器具,日子像掀不起漣漪的死水一般。而他的心也漸漸腐朽,既沒有想去的地方,也沒有歸去的場所,隻是被這時空的洪流裹挾着、抛擲着。
昊瑄近來忙于政務久不在鐮,而奕澤亦有新的修行,已進入修羅塔中多日。奕涵雖然早慧,心下卻也不免多有牽挂,可過後又覺無聊至極。他微不可聞的舒了口氣,稍擡眼睑,晨光瀉入眼中,台上纏鬥的身影似乎都消融在一片耀眼的金色之中。許是這秋景引人思慮,奕涵隻覺這胸中有無限愁緒。
當教頭手中的教鞭指向奕涵時,他攏了攏被風吹亂的發絲,和身旁站着的對手幾乎是同一時間躍上擂台。他瞟了一眼地上零星散落的血污,眉頭緊蹙,他軀體裡流淌的血液也會是這樣鮮豔的顔色麼?
不等奕涵回神,随着教頭的一聲令下,對手已經揮刃攻了過來。這一局他是防守方,奕涵往後稍撤一步倉促出手,電光火石之間攔下了劈頭而來的刀身。來這裡這麼久,惟有這揮刃的力度和姿勢早已成為本能,深入骨髓。隻是如今,連這刀是為誰而揮,他都無法言明。
奕涵雙手握住刀柄,順着刀鞘的方向,迅速拉出長刀。對手被這力道甩出一段距離,但站穩腳步後,又很快卷土重來。雖說隻是訓練,畢竟是真劍勝負,對危險的恐懼讓雙方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故而較之往日,場上的氣氛更加凝重、嚴肅。
若有所思的奕涵根本無心應戰,隻是機械的防禦着,眼前晃動的刀身在陽光下閃着紮眼的光芒,像極了死神的眼眸。
如果可以的話…
奕涵瞥了一眼腳邊的殷紅,眼底泛起了些許嘲諷。他想起了師父和師兄,不過他們已然足夠強大,羸弱的他不過可有可無罷了。他想起了娘親和父兄,事到如今他們也該忘了他,開啟新的生活才好。而他的人生行至此處,已是山窮水盡,無路可退了。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個懦夫罷了。
正此時,對手的出刃愈加密集,竟如驟雨迎面。一直被動的奕涵突然擡起眼,像是下了某種決心,敏捷的躲過對方直刺而來的刃尖,右腿一掃将對方放倒在地,他看了一眼邊上的沙漏,說道,“接下來,該換我進攻了吧。”
攻防轉換台上的情況變得愈發劍拔弩張,奕涵招式淩厲,屢屢将對方逼入絕境,卻總在最後時刻故意放水。他清楚的看見對方眼裡的怒火一點點積聚,這種貓逗老鼠的舉動任誰都會受不了。果然,當對方又一次被逼入死地時,孤注一擲的舉着刀朝他揮刺過來。奕涵釋然的勾了勾嘴角,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
是的,就這樣,這樣便好了。
他緩緩松開右手,長刀應聲落地。閉眼前他看見對方慌亂的神情,可是來不及了,他知道那家夥根本沒法收手的,那柄長刃會刺穿他的身體,帶他去他想去的地方。下地獄麼?那也不錯啊,如果地獄之火能燒掉這些年堵在胸口的不快,那也不錯啊!
疼痛如期而至,隻是不在胸口。奕涵捂着臉頰茫然的睜着眼,一片混亂中,他看見奕澤驚惶的臉龐。
“師兄…”奕涵的臉迅速腫了起來,口中的血腥味在舌尖綻開。
奕澤一言不發的拽過奕涵,臉色鐵青,就算弟弟的體溫不斷的透過掌心,他也依舊止不住身上的戰栗。這幾日他心緒不甯,心底一直牽挂着奕涵,才拼死厮殺,隻盼能早日出關,隻是他怎麼也想不到,奕涵竟然敢這樣做!
奕涵的左手被奕澤牢牢地攥着,他幾乎是被拖着走,臉頰上的刺痛讓他稍微意識到眼下的情勢。他的腦袋亂成了一鍋粥,想開口解釋,可嘴唇卻隻徒然的翕動着,始終沒能發出聲來。
“泠泉,去刑堂取根藤條來!”奕澤推開門,拽着奕涵來到内室,一把将他甩到床上。
“殿下,你的手…”泠泉欲言又止,可紅了眼的奕澤哪能聽得進他的話,故而在奕澤的逼視下,隻能轉身出了門。
“手…”奕涵抹了一把臉上黏膩的液體,指尖染上些許猩紅,當他的目光落在奕澤的左手時,他嘶的倒抽了一口冷氣,他一骨碌翻身下了床,“哥…師兄…你的手…”